賈璉帶著馮紫英剛走到門外,門外懸掛著的鳥籠裏鸚鵡便早已經叫了起來,“來客了,來客了!”


    馮紫英也有些詫異的瞅了一眼,這大戶人家都是這樣麽?鵡哥兒都養成了招呼客人的習慣。


    早有丫鬟打起了簾子,賈璉先行進去打招呼,然後在招呼馮紫英入內。


    一踏進屋,映入眼簾的便是在那正房榻上被一堆粉妝玉琢的女孩子簇擁在中間的皓首銀發的富態人。


    果真是一副寬麵榮豐的富態相,精神也是頗為健旺,一襲生藕荷色的福壽衫群外帶罩衣,笑吟吟的望著自己。


    來不及看其周圍的女孩子們,馮紫英趕緊躬身跪下行了大禮,“見過老太君,馮紫英代父親母親向老太君問好,……”


    “快起來。”史老太君聲音也很清潤脆利,麵部氣色極佳,完全看不出已經是一個年近古稀的老嫗,樂嗬嗬的招呼著馮紫英。


    “讓我看看馮家哥兒,你爹娘當年帶你過來時,你連路都還不能走,我約莫還有些印象,沒想到一晃就是十來年了,……”


    見老太太這麽一說,馮紫英也隻能硬著頭皮起身走到近前,這老太太拉著馮紫英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眉花眼笑的向周圍人點著頭道:“果然是有些馮家三郎的模樣,難怪能這般勇武,老身還要感謝你救了我這孫女,……”


    馮紫英趕緊躬身一禮:“可當不起老太君這般說,林家妹妹是老太君嫡親外孫女,也是赦世伯和政世伯的嫡親外甥女,馮家和賈家也是通家之好,遇上這等事情,紫英自然是責無旁貸,義不容辭,……”


    一番話也是說得在情在理,聽得在座一幹人也都是連連點頭,連聲誇讚馮紫英虎父無犬子,英雄了得雲雲。


    這個時候馮紫英也才有餘暇來打量這屋裏其他人。


    那璉二嫂子王熙鳳馮紫英倒還是有些印象的,哪怕是沒印象,但見那風流妖嬈的模樣和柳眉含威豔中帶煞韻味,便也知道除了王熙鳳也就沒有別家了。


    賈璉也這才引著馮紫英見過其他人,邢王二位夫人麵前,馮紫英也不敢失了規矩,老老實實的行禮問好,緊接著才是璉二嫂子王熙鳳,倒是被王熙鳳好生打趣調侃了一番,不愧是鳳辣子。


    接下來的那俏寡婦李紈,倒是端莊冷豔,卻沒什麽話語。


    那個站在黛玉身旁的女子看起來應該是四女中年齡最大的了,身材已經有模有樣,肌膚白皙,怎麽形容的,腮凝新荔,鼻膩鵝脂,估摸著就應該是那賈迎春了。


    沒想到賈赦那般猥瑣模樣,生出來的賈璉和賈迎春倒都是很有幾分人才。


    至於旁邊那個個頭頗高,一雙鳳目含霜顧盼神飛的女子,估計應該和林黛玉年齡相仿,怕就是賈探春了,而另外最後一個一看年齡尚小,還是稚齡,不用問就是賈珍的妹妹賈惜春了。


    馮紫英自然一一招呼到,幾個女孩子都是落落大方的與馮紫英見禮,好在大家年齡都還小,所以倒也沒什麽尷尬。


    倒是到了賈寶玉這裏,馮紫英卻一眼就能看出這小屁孩臉上的不忿,雖然不清楚對方為什麽對自己有些敵視的情緒,但馮紫英也沒有太在意。


    本身也沒打算和這熊孩子有啥糾葛,所以也很平靜的打了招呼,順帶誇讚了對方兩句。


    對於馮紫英大人般的口吻,賈寶玉是很不舒服的,雖然也覺得自己的不悅有些莫名其妙。


    要說這位馮家兄長無論從哪方麵都應該是值得交好的,而且還救了林妹妹,可這個家夥尚未出場就已經奪走了很多人的關注,其中既包括老祖宗,也包括林妹妹在內的幾個姐妹,這種滋味讓習慣了自己被視為太陽般被圍繞的賈寶玉很是不爽。


    而且這個馮家兄長對自己也缺乏應有的“關注”,嗯,還有“尊重”,那種輕描淡寫的笑著和自己打招呼,還順帶誇讚自己長得俊的口吻,簡直讓賈寶玉難以忍受。


    隻是這等情況下又找不到合適的理由發作,甚至連冷著臉都不好意思,沒的讓其他姊妹尤其是林妹妹覺得自己心眼兒小,那就更糟糕了。


    這種憋悶的情緒困擾著賈寶玉,連帶著話語也少了許多,全無往日那種活潑頑笑的“風姿”。


    倒是王熙鳳敏銳的注意到了這一點,隻是卻未明白這位寶兄弟的心思,笑著打趣道:“寶玉,你瞧你馮大哥隻比你大三歲,這身子骨卻是恁地健碩,要說都是武家出身,咱們不求上陣殺敵,但也要求個身體康健,少生些病痛才是,馮家大郎倒是可以好好教一教寶玉。”


    “大郎現在在國子監念書,怕也沒有多少精力再在這方麵花心思了吧?”賈璉接上話,言語裏倒是對馮紫英頗是推崇,“這習武一道倒也不必太過計較,壯壯身子可以,但若是能讀得出書,那才是正經。”


    賈璉自家也是讀過書的,自然明白讀書的清苦。


    書院苦讀生涯的確難熬,前幾年他也曾讀過幾年,隻是連秀才都未曾考過,這裏邊的艱辛他自己也是深有體會的。


    加之後來娶了王熙鳳,又把王熙鳳房中的丫鬟平兒收了房,這書哪裏還能讀得下去?也就順勢回了府中幫著府裏打點事情,再無心思讀書了。


    “我聽聞那國子監也不是一個讀書的地方,內裏也是亂七八糟,那蓉哥兒不也是在國子監讀書麽?我也隻見他成日裏飲酒鬥雞玩蟋蟀,未曾見他去過幾日。”賈寶玉總算是找到了機會,竭力讓自己的語氣變得平和淡定一些,“聽說那裏邊的祭酒和老師,隻需要奉上幾封銀子,每月去應一次卯,便了事大吉,這等書,怕是不讀也罷。”


    賈寶玉這話一出口,立即就讓整個廳堂裏安靜了下來。


    雖說這話並不直接指向馮紫英,明裏也是在說東府裏的蓉哥兒,但賈寶玉這話也的確不是虛言。


    那賈蓉成日裏走馬鬥雞,胡吃海喝,兩府上下男女都看在眼裏,他老爹賈珍也從來不管,甚至猶有過之。


    爺倆一個比一個渾,把個東府攪得烏七八糟,那東府裏的尤氏,還有那新婦秦氏,也經常過來,難免要說起這等事情,隻是當家爺們兒的事情,女人家又如何能插上手?


    那賈珍更是在東府裏說一不二的橫人,連那蓉哥兒說得不好也是要竹條子伺候的,這西府自然就更管不著了,隻能讓西府這邊把細一些,莫讓寶玉、環哥兒這等小主子被哄了去學壞。


    隻是這兩府緊鄰,源出同根,平日來往繁多,又哪裏能禁絕得了?


    把賈蓉的這番表現一說,立馬就能讓人覺得馮紫英的這蔭監怕也是差不多的掛羊頭賣狗肉的貨色,隻怕姊妹們尤其是林妹妹心裏就不會再言必稱馮大哥如何如何了。


    賈寶玉此時的心裏簡直比三伏天喝了一杯冰鎮酸梅汁兒更爽利,眼睛卻斜瞟著那馮紫英,且看他如何狼狽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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