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赦賈政隻是一個傳話筒,但是毫無疑問這傳話筒也是有一些想法和利益傾向的,賈璉就曾很含蓄的向馮紫英暗示過這一點。


    馮紫英自然也心領神會,對賈璉也是越發滿意。


    這意味著賈璉已經在逐漸背離賈家的利益,或者說起碼是不再完全聽命於其父賈赦的命令了,而更願意信任自己。


    做到這一點,馮紫英也是從最初開始,足足花了三年時間才慢慢實現。


    這人與人之間感情和關係如果要突破血緣親情,還真是很不容易。


    賈璉在這方麵應該是意識到了一些什麽,比如賈府日趨沒落的態勢難以逆轉,自己父親賈赦作死的節奏不停,不是待見的長房日後可能也很難二房爭鋒,加上自己的刻意拉攏和扶持,以及對自己未來的看好,所以才讓他生出了這份心思。


    他想要擺脫卻又不能,那麽就隻有采取這種悄然淡出或者遠離的方式來。


    甚至在賈元春才選鳳藻宮當了賢德妃也沒能讓賈璉改變這個觀點,這倒是讓馮紫英都有些佩服賈璉的遠見了。


    ”鏗哥兒,那馬家之事是否就到此為止了?”賈赦笑眯眯地道:“馬老四都被逐出馬家,而且那一房全數被發賣,所作銀兩盡皆上繳,嘖嘖,那可是七八萬兩銀子呐,……”


    一說起銀子,那賈赦渾濁的老眼裏便是精光湛然,猶如年輕了二十歲,而那唇舌也是靈活無比,這等本事便是馮紫英也是歎為觀止。


    這番動作裏,賈赦從中又撈取了五千兩銀子,但是他還是心有不甘,還琢磨著再從馬家榨出來二三千銀子心裏才算舒坦。


    “赦世伯,此事小侄也不敢斷言,不過據說仇家還不肯罷休,可有此事?”馮紫英語氣平靜,問道。


    “呃,仇士本這廝表麵上已經表示不再追究,但是暗地裏仍然在唆使人向都察院和龍禁尉那邊遞狀子,主要是咬著馬尚一個庶子說和馬夏之妾有私通,照理說這等事情也不過就是……”


    “赦世伯,這等事情放在特定情況下那就不一樣了,仇大人此番出任神樞營(三千營)左副將,看此事也是將大用,若是不予其一個滿意答複,隻怕還會生變故。”馮紫英容色嚴肅,“所以赦世伯,此事還是最好要有一個滿意結果。”


    仇士本是列侯出身,照理說也算是武勳世家,因為是列侯,早在廣元帝時便已經沒落了,與四王八公這些老武勳世家往來並不算密切。


    但仇士本此人卻頗有本事,從軍赴關外遼東,立下戰功後又到宣府鎮積功升任副總兵,此番以輕車都尉的身份從宣府突兀的調任神樞營(三千營)擔任左副將,其實就是神樞營(三千營)的一號人物了。


    仇士本因為嫡親妹妹被石家休妻,認為是奇恥大辱,當年鬧得不可開交,但是四王八公當時都站在了石家一邊,這導致仇家與四王八公徹底反目。


    永隆帝這一手相當厲害,把仇士本調入神樞營(三千營),直接讓其打入了京營的核心。


    而現在卻又不設京營節度使,使得陳道先隻能以五軍營大將身份代掌軍營,難以名正言順,又有仇士本這樣和老武勳家族格格不入的角色,實際上就是開始著手分化京營了。


    賈赦對馮紫英的態度有些不爽,雖然語氣很溫和,但是表現出來的態度卻不容質疑,他盯著馮紫英,但是馮紫英卻不為所動。


    良久,賈赦才輕哼一聲,“鏗哥兒,這事兒難道就沒有圓轉餘地麽?”


    “赦世伯,小侄隻是帶個話給個建議而已,具體如何小侄也無權幹預,隻是小侄琢磨與其讓這廝一直吊在那裏,成為一個禍患,不如壯士斷腕,馬公也不是隻有一個兒子嘛,他嫡子庶子加起來七八個,難道還在乎這一個不成器的東西?”馮紫英冷酷地道:“莫要因為這廝被龍禁尉拿進去最終攀咬出更多地事情來,那就成了因小失大了,這馬家的醃臢情形赦世伯難道不清楚?”


    馮紫英頓了一頓,“再說了,赦世伯也盡了力即可,至於如何去說,小侄覺得赦世伯沒有必要過於去計較多少,想必那馬家也是懂事明理的,……”


    賈赦眼睛一亮,微微點頭,賈政見了有了台階下,他也知道自己兄長在此事上花了許多心思,若是沒有一個結果隻怕還要在那裏喋喋不休,所以趕緊接上話頭:“兄長,便是如此吧,鏗哥兒的話也很有道理,那馬尚也是明理之人,想必會接受此結果的。”


    “那石家……”賈赦還不肯罷休,馮紫英也就有些怒了,這廝還沒完沒了了,“赦世伯,石家之事最好莫要去多管,此事皇上親自關注,若要去牽扯,那便是自尋禍端了。”


    還真以為賈元春入了宮當了一個賢德妃就真的要執掌後宮不成?這等事情就是執掌後宮事務的許貴妃也不敢摻和。


    這賈赦看樣子越發有些膨脹了,不吃點兒虧遲早要出大事,難怪親生兒子都想要脫身。


    還有些念念不舍的吧唧了一下嘴巴,賈赦不吭聲了。


    這廝也是欺軟怕硬,見馮紫英臉色變冷語氣變硬,便知道此事沒有商量餘地,隻是有人出價一萬兩銀子願意保石家兩個人,他覺得這兩人也不是其中主要人物,或許有可能,所以先應著,但是還算聰明,沒敢先收銀子。


    從榮禧堂出來,馮紫英便徑直往林黛玉住處去了。


    賈政無意間說起了其妹夫林如海來信稱這段時間因病臥床,但是好像還不算太嚴重,這也引起了馮紫英的警惕。


    莫不是真的還要像《紅樓夢》書中那樣林如海要一病不起,但是看賈政的神色,似乎並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那也意思就是尋常生病,並非大病?


    所以馮紫英覺得要去林黛玉那裏問一問,而且他也許久沒見著林黛玉,此事正好是一個契機,所以也就稟了賈政,算是大了一個招呼,不算太失禮。


    “怎麽回事兒?”馮紫英臉色難看地看著臥床的林黛玉,悄悄走出去,來帶外房門外,這才轉過頭問道。


    “姑娘這幾日因為收到老爺的信,知曉老爺身子不好,便想要回揚州去,隻是這幾日裏府裏邊忙著大姑娘封妃一事,所以也就拖延下來了,姑娘也就沒有向老爺太太說起此事兒。”紫鵑見馮紫英臉色陰沉,趕緊解釋道。


    “去把信拿來我看。”馮紫英毫不客氣地道。


    紫鵑遲疑了一下,但最終還是悄悄進屋去把信拿了出來。


    馮紫英知道這事兒不合禮數,但是此時他也顧不得了,與其說擔心林如海病情,不如說擔心林如海的事情按照曆史軌跡在發展,也有可能給林黛玉帶來不可想象的影響。


    林丫頭身子骨雖說比以前好了許多,但是她畢竟也才十三歲,這一旦喪父就真的是孤兒一個了,這要寄居在賈府,恐怕整個心態也要發生變化,沒準兒要比《紅樓夢》書中更糟糕。


    最起碼在《紅樓夢》書中還有一個當時已經兩情相悅的賈寶玉朝夕相陪,寬解心境,給她一份心靈寄托,而在現在自己顯然是無法做到的,便是一個月來一次隻怕都難,這等情況下,以這丫頭的細膩敏感的心思,能不能堅持得住,那就很難說了。


    所以馮紫英覺得此事須得要盡早搞明白,拿出一個對策來。


    粗略瀏覽了一下信函,倒也沒有其他多少,林如海在信中也隻是提到身子虛乏,郎中也隻說需要靜心休養,沒有大礙。


    但馮紫英卻覺得這是一個不太好的征兆。


    這種郎中都語焉不詳的判斷,其實就隱藏著一些東西,若是明確的疾病,往往還好對症下藥,就是這種沒有太多指向的病症,往往就隻能開一些固本強元的方子,反而無甚療效。


    看見馮紫英握著信書半晌不語,紫鵑也有些著急,俏臉上滿是擔心,“馮大爺,信中可有什麽不妥,姑娘說老爺隻是倦怠困乏,無甚大礙,但是奴婢看姑娘眉目間卻有些焦慮,隻是這段時間裏府裏上下都忙,……”


    馮紫英深吸了一口氣,收起信函,臉上恢複了平靜神色,“應該沒有大礙才是,不過林公年歲也不小了,在外操勞多年,就怕心力憔悴,……”


    “那……”紫鵑欲言又止。


    “紫鵑,有話就說。”馮紫英看了一眼這個忠心護主的俏婢。


    他一直對紫鵑印象極佳,不僅僅是《紅樓夢》書中帶來的,而且在現實中,這丫頭也把林丫頭愛護得極好,而且也能揣摩到林丫頭心思,替她寬解,這個情況雲裳也經常和自己提起。


    要說雲裳和賈府裏打交道最多的,在金釧兒未來之前,也就是雲裳,而雲裳關係最密切的也就是晴雯和紫鵑,晴雯是雲裳自己熟悉的,而紫鵑卻是主動來和雲裳結交的,也足見紫鵑這丫頭的知情達意。


    “馮大爺,奴婢就隻想問一句,大爺對我家姑娘究竟有何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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