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然健步而入的馮紫英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隻是目光在堂中一搜索,注意到了幾個空缺的位置。


    對這些商賈,無差別的親善隻會收獲輕視,尤其是他才是不到十七歲之齡,隻怕還有不少人視他為運氣夠好,背景夠硬而已。


    之前就已經做好了各種周全準備,甚至也包括考慮到了閩浙這邊士紳商賈可能會因為距離而耽擱,所以在下揚州時,他就已經讓汪文言去通知各地商賈們了。


    如果說真的有心參與此項事務的,應該是在自己抵達揚州時就已經在此等候了,而自己又拖了幾日,也就是希望留給這些人充分的時間準備。


    沒想到還是有人要出幺蛾子,就是要遲到或者不到。


    馮紫英不確定究竟是什麽原因,無外乎就是覺得自己背後有人有背景,又或者覺得可以搞定自己,但這都不重要了。


    “諸位請坐。”馮紫英一抬手,目光睃了一圈,再度抬手示意,“坐下,坐下,今兒個來的都是有意朝廷開海海貿的群英,咱們還有好幾個時辰來好好計議,所以這麽站著就別想說了,……”


    一幹人都還在揣摩著這位負責南下先行處理開海事務的年輕修撰。


    消息靈通者都已經得到了消息,這一位雖然年輕,但是開海禁興海貿方略便是由此人提出,而且還能獲得內閣和皇上首肯,背景深厚。


    但這會子一聽這一位的話語,倒也不像是那種倨傲不群的性子,貌似還很謙和。


    “人到齊了?”


    微微側首,段喜貴已經一躬身,“回大人,應到五十七人,實到四十九人,尚有八人未到。”


    “唔,時間到了,人沒到,怎麽辦?總不能大家都來坐著等他們吧?”馮紫英很隨意地吩咐道:“記下,若是今兒個上午未到者,那麽便視為自動放棄海貿資格,若是遲到一個時辰以內者,其特許金上浮一成,遲到兩個時辰以內者上浮二成,以此類推,本官估計我們也商議不到三個時辰,那麽就按此例來,……”


    “既然對朝廷開海事務不尊重,對本官和準時來的諸位不尊重,那麽要麽就是自恃財大氣粗,要麽就是眼高於頂,不把朝廷放在眼裏了,所以以儆效尤很有必要,也請大家監督,……”馮紫英笑嘻嘻地環顧了一圈,“本官初來乍到,不喜歡那種動輒立威之舉,但是卻需要維護朝廷威儀,所以當以此辦理,諸位可以記下了,看看日後是否是如此辦理的,……”


    話音未落,便有兩人急匆匆的在仆役的引導下進來,見到滿屋眾人,一片寂靜,也是一愣。


    ”瞧瞧,這就是財大氣粗,這多久時間,一盞茶時間不到吧,嘖嘖,不說了,請他們二位入座吧,既然定了規矩,最後就得要按規矩辦,……“


    馮紫英也懶得問究竟是誰,自己送上門來的,殺雞嚇猴倒不至於,但是多出點兒銀子讓大家長個記性就很有必要了。


    “好了,言歸正傳,瑞祥,把簿冊送到諸位手中,請大家先行閱讀一番,若是有不識字或者不清楚的,可以相互詢問一下,本官給大家兩炷香時間,……”


    瑞祥已經提前把準備好的簿冊資料發放到了各人手中,聽得馮紫英這麽一說,一幹人都開始翻閱起來。


    這種開會準時,提前預發資料,先閱讀後講解釋義,然後再是提問釋疑,最後在進行綜合匯總的方式,其實在現代行政管理製度中很常見,不過在這個時代就顯得太標新立異了。


    尤其是提前把這一冊冊資料準備好,雖說先就打了招呼希望來的代表最好是能識字的,但是這個時代識字者始終是少數,還是有很多商賈不識字,或者隻能認得一些常見字,要閱讀這樣一份資料,就有些勉為其難了。


    賈璉和段喜貴看著端坐大堂上方一副雲淡風輕模樣的馮紫英,心中都有著莫名的感觸。


    雖然他們都知道這一位或認識多年,或自小就看著長大的鏗哥兒已經今日不同以往了,但以前畢竟還是聽得多,直觀感受少,大多數時候還是從周圍其他一些人嘴裏聽聞鏗哥兒的風采。


    可今日就不一樣了。


    他們是眼睜睜的看著幾十號來自江南的士紳巨賈們被馮紫英的氣勢給壓得喘不過氣來,後邊來兩個人中他們雖說不認識,但是對號入座,也知道一個是來自寧波府的韓家。


    韓家可不簡單,其家族不但是鄞縣排在前十的鄉紳地主,其堂兄在都察院河南道擔任禦史,還有一位侄兒在四川重慶府擔任同知。


    一個是進士出身,還有一個也是舉人出身,稱得上是標準士紳家族了。


    但是馮紫英沒有給半分顏麵,而對方也不敢有任何態度。


    另外一家更是來自寧波府定海縣的大海商丁家,旗下有船數十艘,當然對外是不能承認的,據說和日本與琉球那邊也都有勾連,但這會兒甚至連頭都沒敢抬一下,就這麽夾著尾巴灰溜溜的縮在了位置上,半聲不敢吱。


    既然允許相互詢問,堂下也很快就熱鬧起來。


    有些是的確識字不多,需要詢問朋友,有些則是對其中一些條款不太理解,需要相互探討。


    馮紫英也不理睬,隻顧著端起茶來細品。


    見此情形,堂下眾人倒是心裏放下大半,看樣子這一位是對整個方略早就有了打算,現在下發給大家,恐怕也就是讓大家熟悉一下,以便於下一步施行了。


    “本官勸諸位還是認真看一看,莫要覺得無所謂,好像朝廷大略已定,讓大家來也就是走個過場了。如果大家是有心在海貿這一行幹得長久,甚至還想做大做強呢,那麽你起碼應該明白朝廷的意圖和想法,然後思考自己怎麽能迎合朝廷的戰略,結合自己的優勢來賺取到更多的銀子,讓朝廷也能給與你最大的扶持,……”


    馮紫英這麽半真半假的一提醒,又讓有些人心裏一凜,莫不是自家心思又被這位修撰大人給看出來了?


    還得要裝模作樣的在細讀一番,免得讓修撰大人不高興了。


    兩炷香時間一到,馮紫英便開始接管場麵。


    “諸位,想必大家先前都已經把朝廷初步的想法打算已經了解了,嗯,基本上就寫在這份簿冊上了,大家可以好好琢磨琢磨,待會兒這份簿冊還要收回來的,未來即便是還有一些完善的,但相信大的原則確定下來,不會有大的改變了。”


    馮紫英坐直身體,如雄獅昂立,目光平視,“大家可能以前還不太了解我,當然也有人可能私下通過各種渠道了解過,但這都不重要,我這個人日後大家接觸多了就了解了,最奉行一個原則,誠信,說到就要做到,做不到就不說,所以本官也希望我和大家打交道的時候,也秉承這個原則。”


    堂下沒有聲音。


    這等話聽聽就好,一個十七歲不到的年輕人,嗯,從六品的翰林院修撰,縱然這會兒得了機會來為這海貿之事打前站,但要說這等大話,就有些誇張了,便是官應震也不敢如此大言。


    馮紫英也不在意,換了他,也不可能輕易相信,但無所謂,日後有的是時間和機會來讓他們認識自己。


    “本官先來大略為大家介紹解讀一下此番朝廷開海的目的和意義,當然也包括朝廷的打算和做法,以及一些政策和支持,……”


    馮紫英開門見山,“……,打通蝦夷地和海西、野人女真的通道,這一點我知道大家可能都覺得有難度,但朝廷有明確的態度,對日本和朝鮮的貿易獨享權會和此事捆綁在一起,可能在座諸位也已經知道部分閩浙海商,嗯,已經主動離開閩浙前往登萊,願意去冒這樣一回險,因為他們知道他們無法和諸位相比,所以就必須要去搏一把,朝廷很歡迎這樣的探險嚐試,所以當然要支持,但朝廷同樣也歡迎在座的去嚐試,……”


    這番話在堂下眾人中引發了轟動。


    日本海貿是僅次於與呂宋、滿剌加和佛郎機、紅毛番的一個重要目標,盯著的人太多了。


    雖然就目前的態勢來看,德川家控製著大部分日本,采取了閉關斷絕海貿隻留下一二口岸的模式,但是當大周都開始全麵放開海貿時,這種局麵顯然不會允許長久下去,這樣大一個市場怎麽可能將大周海商拒之門外?


    同樣朝鮮也一樣,這位修撰大人流露出來的口吻已經表明了,朝貢體製會被徹底廢止,取而代之的是全麵放開的民間貿易,而且要確保這種貿易的順暢。


    這兩個市場有多大,無人說得清楚,但是絕對不會小。


    而如果不能順暢的實現貿易,那麽朝廷傾盡全力打造的水師艦隊,就會要派上用場了。


    也難怪這位修撰大人要一再強調要打通蝦夷地和海西、野人女真的路徑,不這樣給軍隊一個交待,如何能讓水師艦隊真正死心塌地的為海貿賣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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