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意的翻閱了一下搜出來的各類簿冊和書信文卷,蘇倫定麵無表情的一揮手,立即將其塞入一個朱紅色箱子當中,藏於一邊。


    “大人,兩處別宅都已經封鎖,發現銀窖三處,……”親信附耳低語。


    “銀子別動。”蘇倫定嘴角一挑,“既不值錢,又招人眼目,……”


    親信心領神會,連連點頭。


    “還有,注意南鎮撫司那邊,別過火。”蘇倫定歎了一口氣。


    他也知道小馮修撰應該是和南鎮撫司那一位有過交代,應該是談妥了,但是有這麽一出,始終如芒刺在背,讓人不爽。


    隻不過他也知道這等事情由不得自己。


    動鹽商,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情,可這江南幾十年裏,何時動過鹽商?起碼天平帝十五年和元熙帝四十二年這加起來五十七年,朝廷就從未碰過鹽商。


    要追溯動鹽商的故事,都要到廣元帝年間去了。


    如此大的事情,難怪指揮同知也是小心翼翼,連南鎮撫司的人都派出來,就是怕出事兒招禍。


    可這位才十七歲不到的小馮修撰為什麽就不怕呢?


    有些事情他一知半解,有些事情他似懂非懂,有些事情他就完全不明白了,但想不明白不代表就不能去做,指揮同知都下了令,那就隻能遵照執行了。


    整個查抄一直持續到了後半夜,高、譚、桂三家,出了主家宅院,還有七處別宅偏院被查抄,龍禁尉總共出動了接近三百人,另外在控製了各家宅院之後,揚州府這邊也派出了衙役負責外圍治安。


    除了在譚家主宅遭遇了一定程度的反抗外,其他幾地都相對平和,畢竟一幫商賈,在還沒有徹底絕望之下,還沒有誰敢說和惡名昭著的龍禁尉公然對抗。


    基礎其實都不算是譚家的反抗,而是譚家豢養的江湖人士因為突發遭遇,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所以才會做出了激烈應對。


    好在龍禁尉中早有準備,強弓硬弩加上本身也有好手的情況下,這幫江湖人士死傷大半,僅有三五人僥幸逃脫。


    馮紫英接到報告的時候,已經是第二日接近午時了。


    蘇倫定和南鎮撫司副千戶葉明璋踏入小院時,馮紫英仍然在好整以暇悠閑無比的品嚐著茶點。


    “二位千戶大人,你們來可是趕飯啊?”馮紫英揶揄著兩位龍禁尉的千戶,目光卻落到了後麵幾個龍禁尉抬進來的木箱上。


    練國事幾人也都注意到了這個木箱。


    “馮大人,幾處都已經查封完畢,按照您的要求,均有南鎮撫司人員坐鎮監督。”蘇倫定沒好氣地道:“您就別在這裏說風涼話了,我們的兄弟們忙乎了一夜,現在連一顆米都沒沾牙呢。”


    這樣大的事情,馮紫英自然不可能放大水,除了汪文言那裏安排了幾個人手外,段喜貴那裏帶來的幾個人都被派了去,當然隻是單純的記錄賬目,其他不管,哪怕龍禁尉隱匿吞沒,一律不管,隻管登記封存的財物。


    實際上這樣每一處一兩人意義不大,若是龍禁尉存心要出幺蛾子,根本無濟於事,但這樣也是一個警告姿態,不要太過,加上有南鎮撫司的人,起碼能讓對方不至於太過,實在是不敢高估這幫龍禁尉的品行。


    “君豫兄,夢章,克繇,鹿友,從現在開始,就要辛苦你們幾位了,賬目清理一下,然後再匯總,文言那邊有人配合你們,先梳理清楚,……”


    既然來了,那就是最好的勞動力兼證人,讓他們最直觀的去了解所有情況。


    馮紫英從未打算在裏邊要為自己私人謀圖個什麽,做到這一步,自己的成績已經足夠,而練國事他們也可以借這個機會好好鍛煉一番,當然也能從中沾沾光了,這也是官應震讓他們來的目的。


    預計方震孺、葉廷桂等幾人也會在下一撥裏陸續來,這樣大一樁功績,不讓大家分潤,說不過去。


    一箱是協助清查登記的賬目,這是要交給練國事他們去練手好生梳理整理的。


    一箱則是書信書卷和幾家自身的賬目,不足為外人道。


    轉進內書房,蘇倫定和葉明璋二人坐定,馮紫英才道:“這一箱東西夠分量吧?”


    蘇倫定遲疑了一下,“馮大人,我擔心是太夠分量了,已經遠遠超出了我們的想象,甚至有些東西……”


    看了一眼麵無表情目不斜視充耳不聞的葉明璋,馮紫英知道這家夥顯然隻是負責監督,但是卻半點不願意沾染進來,估計這蘇倫定現在也是後悔萬分。


    馮紫英笑了笑,隨手掀開箱子蓋子,然後將擱置在裏邊的各種簿冊和書信、書卷翻閱了一下,挑出幾篇看了看,眉頭卻越發皺得緊了。


    “你們兩位看過?”


    馮紫英隨口一句話讓兩位龍禁尉的千戶都緊張氣力啊,葉明璋立即搖頭,“沒有,我沒看過。”


    見馮紫英目光落到自己身上,蘇倫定苦笑,“簿冊我看過,但沒看完,看了個大概,另外那些東西,我就翻了翻,看了信件抬頭就沒看了,……”


    這事兒躲不掉,對方不怕事兒,可蘇倫定知道自己身份不一樣,沒準兒就要給陷下去脫不了身了,可要說沒看過又說不過去,否則你憑什麽把這一箱東西抬到這裏來?


    馮紫英仰起頭,想了想,然後又在裏邊挑了幾封看了看,表情越發深沉,最後還是丟進箱子裏,然後把簿冊拿了出來。


    “剩下的燒了吧。”馮紫英淡淡地道。


    “燒了?!”蘇倫定和葉明璋都是吃了一驚,費這麽大心思把這些東西找出來,居然一句話不說就燒了?


    “留著有弊無利,更何況現在誰又能相信我們燒了?你就是再找更多的證人來又如何?他們會相信麽?”馮紫英冷冷地道:“我們自己知道燒了就行了,別的人,就讓他們心裏擰著吧。”


    不明就裏,但是隻要馮紫英定了的事情就好,相比那些信件,這些簿冊反而不是問題,無外乎就是一些賬目走向,隻要不涉及到關鍵人物,當然也不可能涉及到關鍵人物,那就無關大局了。


    “馮大人,那我們就如實向同知大人報告了?”蘇倫定跟上一句。


    “報吧,相信盧大人能明白其中苦衷。”馮紫英笑了笑,盧嵩肯定會向永隆帝報告,而永隆帝也能夠明白自己的用意。


    就在練國事一幹人忙得飛起的時候,馮紫英反而輕鬆了下來。


    練國事他們的確是生瓜蛋子,從未接觸過這類事情,但是好歹也是進士出身,加上有汪文言幾人和段喜貴帶來一幫人的協助,大方向不明白有汪文言在一旁提點解釋,細節問題搞不懂有段喜貴帶來的一幫“技術官僚”幫忙梳理核查,很快幾人就上道了,而且是越幹越來勁兒。


    這些鹽商哪一個又能說其中沒有一些貓膩,從賬目中隻要你肯花心思仔細查,哪裏會有查不出問題來的。


    “紫英,你這樣做,難道就沒有考慮後果麽?”


    林如海的臉色越發晦暗了,不過隨著天氣的轉暖,他卻還能在衙門背後的小花園裏走一走了。


    “叔父,這等情況下,要麽我就別來這一趟接手這件事情,要麽就隻能選擇一二開刀的,……”馮紫英背負雙手陪著林如海,“叔父可是有什麽擔心的?”


    “京裏都察院的禦史已經過了徐州,正在日夜兼程,聽說在濟寧府因為船漏水,險些溺水,耽擱了兩三日,後來在徐州又險些與人爭風吃醋鬧出事端來,……”


    林如海瞟了一眼自己這位女婿。


    馮紫英毫不在意的笑了起來,“看來這位禦史謝大人運氣不太好啊,聽說他是右都禦史劉大人親點?”


    林如海看不出端倪來,但是他可以肯定,這位謝姓禦史從濟寧之後這段路程出的事兒多半是和自己女婿有關係。


    雖然完全看不出任何端倪來,但是吳耀青十日前就消失了,林如海也沒問。


    但是吳耀青在濟寧到揚州這一線與各地地方上的各方勢力關係密切,他當然是知曉的,受何人指使,那還用得著說麽,而且馮紫英似乎也沒有要避諱自己的意思,隻不過大家都不願意說破而已。


    “那叔父覺得這位禦史大人南來揚州所為何事呢?”馮紫英問道,“南京都察院的人也已經到了,不過他們還像無頭蒼蠅一樣找不到頭緒,不明白怎麽龍禁尉就突然在鹽商裏邊發難了,叔父覺得這個場麵怎麽樣呢?”


    林如海搖搖頭,自己這位女婿還真的是深怕局麵不夠亂,京裏都察院和南京都察院都齊刷刷的快到了,他卻是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


    “那位謝禦史恐怕是為某些人造勢助威來的吧?”林如海語氣平淡,“我身體不佳,許多事情沒法親自處理,文言雖然能幹,但是身份卻不夠,陶國祿這麽些年來也被我壓得喘不過氣來,好不容易等到這個機會,怎麽會不想抓住?”


    馮紫英不在意的反問,“那這位陶運鹽使就不怕朝廷空降一位巡鹽禦史,他竹籃打水一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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