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個國度,一個王朝,尤其是封建王朝,在任何時候,鐵和鋼都是處於緊缺狀態下的,無外乎是緊缺的程度而已。


    哪怕是歐洲進入工業革命時代的前期,鋼鐵都是供不應求的,當然這種狀態是隨著鋼鐵產能大增而開發出了更多的使用範圍,使得鋼鐵產能始終難以趕上需求的增長。


    在大周,一樣如此。


    這個時代的冶鐵業都還處於一種較為原始的小規模作坊式生產方式,無論是質量還是產量都遠遠無法滿足需求,這也使得在很多領域對鋼鐵的使用隻能忍痛割愛,用其他代替。


    不說周邊的草原遊牧部落對鐵和鋼的巨大需求,像日本、朝鮮乃至南洋地區一樣對鋼鐵有著巨大需求,看看佛山的鐵鍋成為兩廣出口最暢銷的產品就知道大周周邊對於鋼鐵這種物資的需求有多麽饑渴。


    而大周自己一樣如此,用到鐵和鋼的地方實在太多了,單單是武器的需求就是一個天文數字,而隨著造船業和建築業的發展,在船、馬車等交通工具製造上和建橋等領域,對於鋼鐵的需求都會持續增長,而不僅僅是原來那種主要用於生產生活比如農具、刀具、鐵鍋等這些領域。


    這些晉商的嗅覺無疑是靈敏的,哪怕隻是自己似乎是不經意間的一句話,都能引起他們的重視。


    當然這可能和自己在開海之略上建立起來的巨大影響力和威信有很大關係,換了兩年前,誰會理你?


    馮紫英頗為玩味的看著眼前幾個商人,這些家夥消息靈通,也敢於冒險,這一點上你還得要佩服。


    範永占也很坦然,自己獲知的渠道並沒有什麽見不得人,這也不是什麽軍機要務,而且既然是在北地,作為山陝商人是北地人的一份子,當然也有資格來參與了,說到底任何一個行業都需要銀子的投入,難道這一位小馮修撰就不需要他們麽?


    馮紫英當然需要他們,搞冶鐵業,哪怕自己大略知曉這其中一些門道,但是這不可能像某些金手指,就能一蹴而就從傳統原始的冶鐵技術進化到反射爐。


    這裏邊光是焦炭還原技術他就隻知道一個大概,不知道要實驗多少次才能摸索出來,那就讓這些晉商們去砸銀子投入吧,也算他們推動這個時空工業技術革命盡一番心意了。


    “範公,你們這消息可真的是來得靈通啊,知曉這件事情的人,這個世上應該不超過一個巴掌數,沒想到你們居然得知了。”馮紫英假作感慨。


    “大人,我們晉商也是北地商人一份子,您不能厚此薄彼,已經有人在埋怨您對江南商人太優厚了,甚至他們覺得這是不是和您要迎娶江南女子有關了。”範永占打著哈哈,“他們懷疑你是不是中了江南士紳的美人計了,說為什麽您就看不上我們北地士紳的女子,……”


    美人計?!馮紫英忍不住哈哈大笑。


    這個想法還真的是腦洞大開。


    嗯,好像還真是呢,沈家是蘇州士紳望族,林家也是蘇州列侯世家,就連還沒暴露的薛家也是金陵大家,這麽一看來,自己娶三房,都是來自江南,這不是中了美人計還是怎麽地?


    馮紫英的朗聲大笑讓整個氣氛一下子就寬鬆下來了,連帶著靳良才和田生貴二人也都趁機搭話,之前他們是被壓製得一句話都沒幹多說,全憑範永占來應對。


    “範公,你的這個想法還真有意思,嗯,我自己都還沒覺得,不過你這麽一說,我覺得好像還真有點兒像,嗯,隻可惜我去揚州,好像也沒嚐過揚州瘦馬的滋味,這美人計名不副實啊。”馮紫英笑得很開心。


    “嗬嗬,若是大人喜歡,草民一紙書信幾日之後就能讓揚州那邊選幾個天璣閣中最好的瘦馬給大人送來,……”靳良玉也笑著應和。


    “別,別,你們都知道我是中了江南美人計了,我這還沒成親呢,若是讓人知曉了,那就太丟臉了。”馮紫英擺擺手,“好了,閑話不說了,言歸正傳吧,這冶鐵業是關係國計民生的重要產業,嗯,估計諸位都知道當下冶鐵業其實還是很普遍的,在山西,在廣東,在江西,在福建,在北直,都很廣泛,但是總體來說,其冶煉規模太小,技術落後,質次量低,而隨著朝廷對軍需的巨大需求,對鐵和熟鐵需求越來越大,所以朝廷希望在這一方麵能有所突破,……”


    幾個人都耐著性子聽著,這都是應有之意,但是如何來做這一行,憑什麽就能做起來,嗯,質次量低規模小這是關鍵,但如何解決這個問題?


    “據我所知,西夷人在如何冶鐵上有一些進展,主要是在冶鐵的炭料上進行篩選和加工,如果能夠解決炭料的質量,另外在煉製的方法上做一些革新,那冶鐵的產量和品質上都能得到很大的提升,這一點,我們掌握到一些東西,但是仍然需要進行反複嚐試興許才能找出一條最優的方法出來,……”


    馮紫英自然不可能和這幫人講得太詳細,講詳細也沒用。


    這幫人是商人,不是工匠技師,但是隻需要給他們灌輸一點,這個行業大有搞頭,朝廷很感興趣,前景非常美好,那就足夠了。


    當然這些人也不是傻子,自己可以憑借現在的影響力和信譽讓他們暫時相信,如果一直沒有任何進展,估計他們就會慢慢對自己是去信心,但自己當然不會如此,肯定要給他們一些希望和甜頭,要把這些貿易商人變成實業家,任重道遠。


    現在大周仍然是是石炭(煤炭)和木炭煉鐵,焦炭煉鐵有過一些嚐試,但是都不是係統性的或者有意識的,所以要在這方麵做突破,馮紫英知道還要花很大力氣。


    但隻要能把這些人的興趣和積極性調動起來,這些問題都應該可以得到解決。


    馮紫英隔靴搔癢的話是把這幫晉商逗得心癢難熬,如果對方所言屬實,那意味著冶煉行業也會迎來一場巨變,一旦冶鐵的規模和質量上去了,其帶來的利潤可想而知,這甚至可能是比海貿更可觀的一個行業,幾乎每一個領域都需要鐵和鋼,而且需求的規模隻會越來越大才對。


    隻要能掌握到這種打開大門的鑰匙,其利潤堪比鹽業,從古至今,鹽鐵專賣就是寫入曆史了,隻不過在最近幾百年冶鐵業才慢慢放開,允許民間參與,足見這個行業興盛。


    晉商們終於走了,但馮紫英知道他已經把這幫人的興頭勾起來了,他們還會來,而且還會通過各種關係來,甚至連自己都阻擋不了他們的熱情。


    不過這還需要一個過程,如何來籌建這樣一個冶煉聯合體,還需要像籌劃海通銀莊那樣細細計議。


    ******


    “不確定這兩個人究竟是哪裏來的,口音像是南邊兒,嗯,就是和湖廣四川那邊有些接近,但還是有些不一樣,他們之間偶爾會說土話,……”


    賈芸有些激動,這是他第一次向馮紫英提供他覺得有些可疑的情況,沒想到就會引起對方如此重視,他覺得這是對方對自己做事的一種肯定和認可。


    馮紫英筆在紙上寫著,“那你聽到過他們說的一些具體的事情了麽?”


    “他們在戲園子裏因為太嘈雜,所以不太容易聽到具體的,而如果和朝廷的官員一道的話,他們基本上都會選擇去包房,而不在下邊兒大堂裏,……”賈芸努力地回憶著,“我記得好像有一次在他們等的人還沒來時,他們中有一個人說了一句,大概意思是通政司和都察院那邊都沒問題,就怕龍禁尉什麽的,但後邊兒就沒聽清楚了。”


    不是專業的竊聽人員,自然不可能有多麽高的水準,能有這樣的警惕性已經很難得了,馮紫英不可能指望賈芸他們能做得多麽好,有這樣的意識就很難得了。


    “嗯,我知道了,這兩個人現在還經常來?”


    “對,一直在來,大概是三五天來一回,但是不是每一次都有其他人,有時候使他們自己來,就在大堂裏,感覺他們是有意在適應京師城裏的生活,……”賈芸抿著嘴,深吸了一口氣,“大人,有什麽問題麽?”


    “不,沒什麽,現在還看不出來,但你記住,一直盯著,最好能幫我搞明白和他們接觸的人究竟是哪裏的,但不要刻意,……”大觀樓人來人往,十分複雜,如果是常來,肯定會有認識的人,這樣就容易辨識出來了。


    “明白了,大人放心,隻要他們經常來,肯定逃不過我的眼睛,我也和下邊人打了招呼,幫我提醒著,但沒和他們說具體事兒。”


    賈芸很是為自己能為馮紫英盡一份心出一份力趕到榮幸,對馮紫英給自己這樣一個機會能夠不再在賈府裏邊兒那個小圈子裏刨食兒,能夠走出來看不一樣的世界,他是充滿感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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