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兒在角門上在園子門上守了許久,也沒見著馮紫英出門來,便徑直往園子裏來尋人了。


    隻不過一直找到瀟湘館,不動聲色地問了在門外玩耍的雪雁,才知道馮紫英並未到瀟湘館來,這讓平兒很是納悶。


    馮紫英進園子不去瀟湘館,還能去哪裏?莫非是綴錦樓?想到那一日正巧和司棋看見馮紫英擁吻二姑娘的情形,平兒沒來由的一陣躁動。


    這位馮大爺還真的是肆無忌憚,居然敢在大觀園裏如此膽大妄為,而且還是素來老實敦厚的二姑娘,這簡直大大出乎平兒的預料。


    不過若是二姑娘真的入了馮府,也是一樁好事,起碼在平兒心目中要比嫁給那孫紹祖強得多。


    一路行到綴錦樓,平兒和司棋也不見外,徑直入內問了,才知道並沒見到馮大爺來。


    這倒是讓平兒格外好奇了,除了二姑娘和林姑娘外,那就隻剩下雲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和寶姑娘了。


    珠大奶奶那裏是不可能的,四姑娘那裏可能性也很小,雲姑娘、三姑娘和寶姑娘都有可能,隻是自己也不能一家一家找下去。


    就在平兒疑惑不已的時候,馮紫英卻早已經從東麵繞行出來了。


    回到家中,吳耀青已經在府中書房等候了。


    “回大人,永平府目下的基本上情況小的已經通過這一段時間的了解,有了一個大概勾勒。”吳耀青早在一個多月前就已經奉命去了永平,結合著顧登峰和一幹晉商們在永平那邊的勘探活動,開始收集各方情況。


    相比於南方這些府州的富庶,永平無論是在人口還是經濟發達狀況都要差許多,永平府下轄五縣一州三衛,同時薊鎮駐地也在永平府境內。


    永平府也算是邊地,除開五縣一州外,撫寧衛、山海衛加上開平中屯衛三個衛隸屬於薊鎮的衛所,地域麵積實際上不小,但是卻因為緊鄰邊牆,經常遭受蒙古左翼諸部的襲擾,經濟上比較凋敝。


    像三個衛鎮中,開平中屯衛是完 全的屯墾衛所,而撫寧衛和山海衛則是以邊軍為主,兼有部分衛屯。


    三個衛屯分部占據了整個北麵和西麵,而永平府五縣一州則主要是在東部、南部和中部。


    由於軍地關係一直不好,雙方矛盾不斷,經常是各自上書告狀,使得永平府也一直是北直地區官員們都不願意來的地方,所以馮紫英來這裏也是讓很多人大為吃驚。


    在這些人看來,就算是馮紫英要“引咎外放”? 那也完 全可以去江南大府,即便是要留在北直地區,保定、河間這些府難道不好麽?怎麽會去選一個人人都不願去的永平府?


    當然也有一些消息靈通的大略能猜得到一些原因。


    比如永平府挨京師城最近? 回京師最方便;又比如永平府現任知府朱誌仁年老體衰? 經常抱病臥床? 性格也寬厚,便於主副相處;又比如馮紫英父親是薊遼總督,而永平府北麵和西麵均為薊鎮衛鎮控製區域? 乃是薊遼總督轄地? 馮紫英去擔任同知有利於緩和軍地關係。


    結果吳耀青呈上來的厚厚一疊文卷,馮紫英大略一看,對於環境地理和人口經濟這些? 他沒有多看? 這些日後有的是時間嗎? 慢慢去了解? 他關心的是永平府目前存在的問題和成因以及潛在的風險。


    “耀青? 其他我就不多看了? 你具體和我說說,永平府目前的情形如何?”馮紫英放下文卷,直接問道。


    “不太好,北麵西麵乃是三衛之地,人口不多? 大多為軍戶及其家眷? 粗略估計大概在二三萬戶? 七八萬人之間? 五縣一州,均在中南東部,各縣人口分布不均? 盧龍最多,為上縣,其他幾縣州均為中下縣,匪患嚴重,尤其是在三衛和五縣州交界地區的山區,各色盜匪相當猖獗,而州縣難治,而衛鎮軍隊卻根本不問,甚至還有勾結,……”


    “還有勾結?確定麽?”吳耀青的話讓馮紫英吃了一驚。


    要說軍地關係不睦,軍隊對匪患放任不管,的確說得過去,在榆林,在大同,這些邊地或多或少都存在此類情況。


    若是地方官和軍隊關係密切,那麽軍隊自然可以助剿,但如果關係不好的話,那麽就對不起,哪怕盜匪就在眼皮子底下,這些人邊軍也一樣不聞不問,坐視不管,但要說到和盜匪勾結,那就有點兒誇張了。


    “應該是如此,在開平中屯衛和撫寧衛那邊,都有這種情形,這也是我們在永平府這邊的一些人反饋回來的,前一任撫寧縣丞便是被盜匪襲擊殺死,導致縣令被撤職,……”


    吳耀青的話再度讓馮紫英吃了一驚,這連一縣縣丞都被盜匪殺死,縣令被撤職,足以說明永平這邊的治安不靖到了何種地步。


    “那就你目前了解,永平府治安狀況不好,又以何地為最差?”馮紫英再度問道。


    “撫寧、樂亭、遷安都不算好,灤州和昌黎略好。”吳耀青如實回答:“一句話,和衛所交界地區情況都不太好。”


    馮紫英立即就明白了,這意味著這三縣的盜匪猖獗或多或少都和衛鎮軍中有相當關係。


    “嗯,我知道了,那這五縣一州的賦稅收取情況如何?”馮紫英對這一點也格外關心。


    府縣的官員,考核按照輕重緩急來分,首重治安和賦稅,然後再是訴訟、教化,一句話,如果這個地方治安良好,田賦雜稅勞役能按期收取督辦到位,那麽基本上這個地方的正印官考核就能算一個優了,當然訴訟也很重要,如果你這裏訴訟多發,說明民眾教化不佳,也會受到一定影響。


    而按照前明延續下來的慣例,各府縣會按照衝、煩、疲、難四類情況來加以確定這個地方的任官難易和時間,後來又加了一個邊字。


    衝、繁、疲、難、邊,衝是指地處交通要衝;繁是指公務繁多,一般可以指人口眾多,賦稅收取量大;疲,就是是賦稅收取難度大,拖欠多;難,就是指民風刁悍,容易產生流民,社會治安不佳;邊則是指地處邊地,叛亂、戰事風險高。


    如果五條隻要占據四條及其以上就稱之為“最要缺”,而占三條則稱之為“要缺”,占兩條則稱之為“中缺”,一條則稱之為“簡缺”,而這種地位的重要性也直接決定了官員晉升的年限和優先程度。


    像“中缺”和“簡缺”地方的官員,一般說來都要求必須任滿三考之後才能有機會獲得升遷,每一考為三年,也就意味著後兩類官員正常情況下都需要在一個崗位上幹滿九年才能獲得升遷,而如果是“要缺”則幹滿兩考如果都為優秀,就有機會獲得升遷。


    而“最要缺”崗位上則隻需要幹滿一考以上為優秀就有機會獲得升遷,但這種一考即升的情況也很罕見,隻能說具備這種可能性,更多的還是要幹滿兩考才能升遷,當然亦有幹滿一考,但是二考未到但卻受到擢拔的情形。


    府縣的考核皆以此類來進行,而永平府的情況就毫無例外的屬於“最要缺”。


    衝,永平號稱京東第一府,乃是京師以及內地通往遼東的咽喉之地,也是遼西走廊通往內陸的必經之道,自然符合“衝”的特點。


    繁這一點,永平府算不上,人口不算多,賦稅不算重,但是勞役卻不輕,所以不能占著“繁”這一點,但實際上由於永平府北、西兩麵都是衛鎮,一旦有戰事,勞役量很大。


    疲,永平府當之無愧,賦稅因為社會治安和水旱災害印象,收取難度大,曆年積欠大。


    難,這也是為永平府定義的,這裏和遼東接壤,民風彪悍,老百姓好勇鬥狠,而且因為水利設施欠缺,水旱災害頻繁,極易產生流民,盜匪眾多,社會治安很差。


    而邊這一說就不用說了,直接麵臨西北麵蒙古左翼的察哈爾部威脅,雖然這兩年有所減緩,但是仍然隨時麵臨這些說不清什麽時候就鑽進來的蒙古人的威脅。


    正因為如此,永平府也算得上是“最要缺”之地,來這裏固然條件艱險,但是若是能打開局麵獲得上級好評,晉升的可能性也很大。


    “回大人,賦稅收取情況好像也不太好,永平府的水利設施多年年久失修,像樂亭的葫蘆河和定流河便經常泛濫,上邊兒的灤河三年發大水,淹了遷安縣城,連盧龍城牆也都被衝垮了一大截,所以起碼近三年來各縣都是屢有拖欠,知府大人身體不佳,所以戶部屢屢申飭,知府大人都敷衍了過去,不過大人若是去了,隻怕這事兒就得要落到大人身上了。”


    馮紫英聽得一陣頭皮發麻,之前選擇永平,也就是覺得朱誌仁年老體衰,身體不佳,也許就難以掣肘自己做事,但是沒想到這邊情況卻是如此糟糕,還京東第一府呢,這簡直就是爛泥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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