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恪臉上露出一抹慚色,搖搖頭,當初提及西南可能會生變時,他和張景秋其實並不太在意。


    因為西南方向本來一直就不安泰,從鄖陽一線開始,到雲貴川三省,沒有一處可以說是清靜之地。


    其中目前相對穩定但實際上卻是最大隱患的還不是播州或者貴州的這些土司轄地,而是鄖陽巡撫轄地。


    流民在鄖陽、安康、漢中、夔州、安陸諸府日多,日益膨脹,讓朝廷一度揪心不已,好在孫應鼇在元熙二十年起擔任鄖陽巡撫十年,對鄖陽治理頗為得力,整個鄖陽巡撫轄地狀況開始好轉。


    但是自打孫應鼇在任上去世之後,後續的幾任巡撫,要麽就貪暴之徒,要麽就是平庸之輩,使得鄖陽巡撫轄地諸府局麵又開始出現不安跡象,好在孫應鼇在留下的底子還不錯,現在暫時還能勉力維持。


    可鄖陽諸府正好在湖廣的東部,距離播州不遠,一旦播州生亂,會帶來什麽?


    之前柴恪和張景秋一直對鄖陽諸府十分關注,播州當時覺得楊可棟在手,而且楊應龍表現得十分溫順,所以他們不認為短期內就會有什麽問題。


    雖然那邊流土之爭很激烈,但是流土之爭激烈的地方也不止播州一處,水西、保靖、永順、永寧等地也都一樣,無外乎就是播州楊應龍名氣最大罷了。


    沒想到楊可棟叛逃,而且從戶部和職方司調取各方麵的消息顯示,播州方麵應該是持續在進行糧食、物資的儲備,而且袁可立和耿如杞他們都懷疑可能還不止是楊應龍在囤積糧食和各類物資。


    因為重慶府、敘州府、順慶府等周邊地區的這些糧食物資都出現了一定程度的上漲,單單是楊應龍是做不到的,他沒有那麽大的資本來收購屯儲而導致幾個府的糧價上漲,應該還有一些其他人也在參與。


    當然不排除是一些糧商看到糧食上漲而跟風,但是更大可能是楊應龍還有同盟軍。


    問題是播州那一片宣慰司、宣撫司太多了,土司們星羅棋布,而且準確的說和朝廷的關係都不是太好,而且大周在那邊的控製力一直都很可疑,隻能聽當地流官們自說自話,內裏底細究竟如何,誰都說不清楚。


    隻有當真正戰爭打起來了,才能看得清楚誰忠誰奸。


    “大人,這些都不過是我的有些臆測,說實話,我當時也隻是一種猜測,就算是到現在,也不能蓋棺定論了,楊可棟肯定一直想逃回播州,不管楊應龍有無反意,肯定都不願意自己兒子一直被扣押在京師,現在要判斷的還是楊應龍什麽時候反,會不會有其他人策應。”


    馮紫英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了,過去的就讓他過去,說一說實際的更有意義。


    其他一幹人也都是點頭,多說馮紫英如何眼光超群現在也沒有意義了,現在是該討論如何應對了,孫承宗和袁可立對馮紫英的印象也更深一層,覺得此人的確知趣會做人。


    之前馮紫英名氣雖大,但是不過是在年輕一輩士子中罷了,真正像孫承宗和袁可立這些成名已久的,並不是太在意,但現在他們也開始承認馮紫英絕非浪得虛名,已經有資格和他們在軍務這一塊上探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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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伴隨著張景秋的到來,一行人各自歸位,目前除了張景秋和柴恪外,兵部右侍郎暫時空缺,武選清吏司郎中孫承宗,職方清吏司郎中袁可立,車駕清吏司郎中袁應泰,武庫清吏司郎中丁元薦。


    袁應泰也應該是有些印象,馮紫英估計在前世也應該是一個有名有姓的角色,但丁元薦卻完全沒印象了,估計應該不是什麽人物。


    但實際上熟悉《明史》的人都清楚,前世中,袁應泰固然擔任過遼東巡撫的大人物,丁元薦一樣不簡單,與東林黨魁首顧憲成、高攀龍相熟,當過中書舍人和禮部主事。


    耿如杞、楊嗣昌、鄭崇儉、王應熊等人也都入座。


    論品軼,馮紫英現在已經在耿如杞和楊嗣昌之上了,加之他又算是外客,所以便讓馮紫英坐了丁元薦之下。


    職方司先後介紹了西南方麵獲得的情況,氣氛逐漸凝重起來。


    尤其是獲知川南重慶府、敘州府、順慶府、潼川府等一帶糧價相比往年貴了兩成,這種情形在夏糧收割之後很不正常,按照常理夏糧收割之後糧價便會下跌,但現在看來毫無這種跡象,而像一些軍資如牛皮、鐵料、竹木等物資也都出現了不同程度上揚,這說明川南一帶的確有人在囤積收儲這些物資,而毫無疑問這就是為戰爭而準備。


    “禮卿,你的判斷呢?”柴恪目光投向袁可立。


    作為職方司郎中,袁可立需要做一個總結性的介紹。


    “張大人,柴大人,諸位,從職方司獲得各方麵情況來看,尤其是非熊在去年就已經通過其在老家親眷做過一些了解,楊應龍實際上從去年就有這種不穩跡象,但是這種跡象卻不能說明什麽,隻有當楊可棟叛逃,結合起來,才能映證其心懷叵測。”


    袁可立一邊思考一邊道:“現在基本上可以確定楊應龍有反意,楊可棟的逃回使得他更無顧忌,但是不是西南這邊就隻有楊應龍呢?我覺得恐怕不僅止於此,我們需要做更壞一些的打算,像緊鄰他的永寧宣撫司,宣府使奢崇明其實比楊應龍野心更大,隻是實力遠不及楊應龍而已,一旦楊應龍起事,奢崇明很大可能會效仿,……”


    “除了永寧宣撫司,還有其他麽?”張景秋皺起眉頭問道。


    “不好說,水西,還有湖廣施州境內土司眾多,流土之爭素來激烈,眼下沒有人點燃這根火引子還看不出來,但是一旦楊應龍和奢崇明生亂,保不準這些人也會群起效仿。”袁可立說得很謹慎,“另外也需要考慮播州生亂之後會不會波及到鄖陽襄陽這一帶的流民,近年來鄖陽巡撫易人頻繁,人走政息,而且多有庸碌之輩,其間流民多有不滿,……”


    袁可立說得不太客氣,在座眾人卻是都默默點頭,鄖陽巡撫五年內換了兩任,這種高頻率換人,的確會給治政帶來巨大負麵影響,尤其是流民群居的荊襄之地。


    “禮卿的意思是……”張景秋直接問道。


    “恐怕要早做準備,防患於未然,避免波及荊襄流民,這一二十年來好不容易安頓下來,若是因此而波及躁動,那就真的是要天下大亂了。”袁可立語氣沉重。


    兵部幾個人對播州楊應龍等人的威脅還是不太看重的,他們更擔心的是會不會波及到荊襄之地。


    要知道一百多年前前明成化年間荊襄流民造反,波及數省,附賊者號稱百萬,四處出擊,給四周之地造成極大破壞,後來大周沿襲明製成立了鄖陽巡撫,負責管轄包括鄖陽、襄陽、漢中、安康、夔州等地。


    但各府分屬陝西、湖廣、四川,巡撫隻是負責監督,而且其中也一度裁撤,而且所用巡撫德才也是參差不齊,所以導致荊襄之地局勢又有惡化趨勢,所以這也是兵部最擔心的。


    “禮卿的意思是先把籬笆紮好,嗯,把荊襄之地局麵穩住,然後再來對付播州?”張景秋捋著胡須問道。


    “恐怕需要雙管齊下,荊襄之地為根本,斷不能亂,播州是膿瘡,須得要用猛藥,也不能緩。”袁可立表明態度,“單單依靠湖廣、四川和陝西都司兵力,恐怕很難一擊必殺,而一旦時日遷延,隻怕朝廷糧餉又有些接濟不上,因為可能還會牽扯到其他方向。”


    袁可立這是大實話,無論哪裏叛亂,隻要朝廷糧秣餉銀跟得上,都不是問題,實在不行,把邊軍抽出一兩部來,都能解決掉。


    關鍵就在於一旦要調邊軍,千裏迢迢,這就是涉及到大量的糧秣餉銀,九邊邊軍現在哪個鎮不欠糧餉?多少而已,寧夏鎮不就是所欠糧餉實在太多,才釀成兵變叛亂麽?


    目前朝廷財力從去年開始因為開海之後略有好轉,開始逐漸把原來所欠糧餉慢慢填補,但是仍然窟窿巨大,九邊各鎮邊軍現在都隻能穩住局麵。


    可你要讓他們離開駐防之地進入內地來平叛,不把他們所欠的糧餉補齊,這幫大頭兵能幹?


    便是現在控製力最強的遼東軍,恐怕都做不到這一點。


    “禮卿,你所的其他方向可是指薊鎮和宣府?”柴恪皺起眉頭。


    “宣府、薊鎮、遼東,我可不認為察哈爾人和播州這邊如此巧合,察哈爾人這邊陡然轉變態度,諸公難道不覺得奇怪麽?馮大人去年還能讓察哈爾人幫著遼東壓製東虜,怎麽今年就要南侵了?”袁可立態度鮮明,“如果說這裏邊沒有努爾哈赤這個老賊作祟,打死我都不信!”


    “這就意味著察哈爾人南侵,播州生亂,可能會是同一時間節點,那麽東虜會袖手旁觀麽?”孫承宗冷冷地道:“努爾哈赤設了這麽大一個局,必有所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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