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紫英搖搖頭:“天家之事,咱們能不摻和盡量不摻和,我可是文臣,不是武勳。”


    言外之意是武勳卷入進去還可以說身不由己,文臣不參與那是慣例。


    “那公公呢?”沈宜修還有些不太明白。


    “我爹當初為了不當那個五軍營大將,寧肯遠赴榆林,就是不願意攪和進去。”馮紫英苦笑,“沒想到到了遼東,這個薊遼總督身份也還是甩不掉,薊鎮還在我爹下轄,所以……”


    “所以什麽?”沈宜修撲閃著明眸,已經要當母親的人了,這會子坐在馮紫英腿上,比起以往的輕盈,沉重了不少,馮紫英很享受這種難得的溫情時刻。


    “所以有時候也不免不了,不過我爹遠在遼東,消息傳遞也需要時間,所以有時候就隻能由著尤大哥自家決斷了。”馮紫英忍俊不禁。


    恐怕這個時候尤世功才能深刻感受到好像這個薊鎮總兵位置不僅僅是位高權重那麽簡單,還一樣風高浪險。


    也不想想,哪有隻享受權利不盡義務不承擔風險的好事兒,不過父親將尤世功放在這個位置上也是有所考慮的,比起曹文詔的威猛剛烈,尤世功顯得更為老練圓滑一些,他在薊鎮總兵這個位置上坐著,能更讓人放心。


    “那京中局勢會不會有危險?”沈宜修現在懷了身孕,深怕出什麽亂子。


    丈夫原本在翰林院當個修撰好好的,現在卻驟然去了永平府,去也就去了,卻又趕上蒙古人入侵,永平府首當其衝,那也罷了,丈夫完美的完成了抗擊任務,可現在又被卷入更深不可測的天家奪嫡之事中去了,這也讓她難免憂心。


    沈宜修可不是什麽都不懂的弱女子,自幼跟隨父親讀書識字,也時常聽得父親講述朝中之事,隻是卻從未有丈夫這一次所麵臨如此複雜的局麵,簡直比父親所敘述的那些還要複雜詭譎幾倍。


    “應該問題不大,蒙古人打不進來,無外乎就是帶起一陣風而已,一個月之內,絕對隻能退兵。”這一點馮紫英很肯定,“當然蒙古人肯定不甘於如此虎頭蛇尾,還會在城外周邊地區肆虐,但是隻要打不進城,他們遲早隻有走人,就看兵部怎麽安排,如果要盡可能避免日後賑災壓力太大,那麽還是應當主動出擊,宣府軍和大同軍的精銳都到了,沒理由就這樣保持防守姿態,……”


    馮紫英現在也吃不準牛繼宗的想法,論理牛繼宗不能算名將,但起碼算一個宿將了,宣大軍都在他手中掌握,麵對又是粗糙散漫的外喀爾喀人,隻要尋找機會,是完全可以給外喀爾喀人一個教訓的。


    隻要給外喀爾喀人一個教訓,讓外喀爾喀人意識到呆在京畿之地並沒有任何結果,甚至隻能付出更大的代價,他們就會打離開的主意,起碼現在外喀爾喀人也一樣頗有收獲,隻要想走,便是察哈爾人也無法阻止。


    或許牛繼宗還在等一個時機,等待對手露出破綻,但是這個對手是外喀爾喀人,還是京中某人?


    見丈夫雖然有幾分憂思,但是氣色卻還淡定,沈宜修心裏也慢慢踏實下來,想到自己丈夫便是不是京官,依然為此等事情操心不止,包括皇上和朝中諸公都還如此倚重,她內心也是無比驕傲。


    “相公,前幾日君庸來妾身這裏也說起相公,說相公雖身不在京中,但名聲卻依然流傳,也是豔羨得緊呢。”沈宜修想起什麽似的,微微笑道。


    “是麽?我有些不敢置信啊,君庸可是很驕傲的人,我記得便是我考中進士以及得授翰林院修撰,君庸也未曾有什麽多少言語啊。”馮紫英笑著道。


    “君庸與楊文弱和侯氏兄弟素來相熟,對楊文弱尤其佩服,但是前幾日他就在說,楊文弱身為堂堂兵部員外郎,居然被兵部堂官們支到永平府去問計,而楊文弱他們居然還視為一次難得差遣,趨之若鶩,這讓他倍受打擊,……”


    沈宜修想起弟弟一副不忿的模樣,忍不住掩嘴輕笑。


    “怎麽,連楊文弱在我麵前也得規規矩矩的請益聽教,他還覺得我這個姐夫是浪得虛名不成?”馮紫英也笑了起來。


    “嗯,現在連楊文弱對相公都自愧弗如,所以君庸自然也就沒有話說了。”沈宜修心情很好,“不知道相公什麽時候回永平?若是還有些時間的話,我便讓君庸回來吃頓飯。”


    “現在還真不好說,我是被內閣召回來的,嗯,可能也有皇上的意思,現在要說匯報的事兒也早就匯報完了,就該回去了,但是內閣現在卻沒有諭令,既沒有讓我回去,也沒有讓我留下來,我倒是想多留兩天,不過永平那邊內喀爾喀人還沒有退兵,始終還是一個隱患,所以我也打算明日再等一日,看看情況,若是到後日還沒有消息,我便要向內閣辭行了。”


    京中家人固然讓人留戀,但是馮紫英也知道現在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內喀爾喀人一日不走,永平府的平靜便一日無法恢複,但話說回來,好像就算是內喀爾喀人退兵可,隻要順天府的察哈爾人還在,永平府那邊就不能安安穩穩地謀發展。


    說內心話馮紫英現在也是格外著急,他就想在永平府安安穩穩的把這個集采礦、煉焦、冶鐵、槍炮製作和其他製鐵產業於一體的鋼鐵聯合體好生打造出來。


    遷安和盧龍這兩個基地隻要全麵開發打造出來,榆關港又能輻射整個京東和遼西,乃至更深入的葉赫部和內喀爾喀五部以及察哈爾人,他相信永平府就能迅速發展成為京東地區一個最為繁盛的京畿大府。


    當然這中間也還少不了要從徐光啟那裏去謀得玉米、土豆和番薯這三樣解決糧食問題的大殺器,隻是不知道徐光啟現在在天津那邊的實驗究竟做得如何了。


    馮紫英也深知雖然現在這三大殺器已經傳到了中國,但是從前世中的明末曆史裏他有印象,這三樣作物基本上都沒有怎麽獲得推廣使用,一直要到清朝建立之後才開始大規模推廣使用。


    雖然不能說這三樣作物就能徹底解決漢人的肚皮問題,但是如果推廣使用得當,尤其是在許多土地貧瘠的山區丘陵地區,毫無疑問是能夠在一定程度上緩解小冰河時期的王朝困境的。


    見丈夫抱著自己,手還在自己凸起的肚子上摩挲感受著,但是又有些走神的模樣,沈宜修也又是心疼,又有些驕傲。


    丈夫的才華能力在朝中被諸公認可,皇上青睞,這都是作為嫡妻的一份榮耀,不過她也不是那種善妒之人,對於薛寶釵和林黛玉二女,也還是抱著友好相處的態度,縱然不能親如姊妹,但是起碼也要做到妯娌和諧,不給一心要做一番事業的丈夫添亂,讓丈夫能全心全意地謀劃大業。


    “相公,若是還有一二日才回永平,不妨還是去榮國府那邊走一走。”


    馮紫英從沉思中驚醒過來,“哦?宛君賢德,為夫汗顏啊。”


    “相公,不要把妾身想得那麽狹隘嘛,薛家妹妹和林家妹妹妾身也經常見麵,妾身覺得她們也都是很好的女孩子,能嫁給相公,也是相公的福分。”沈宜修顯得很淡然豁達,“馮家人丁單薄,妾身也希望能有姐妹們早點替馮家開枝散葉,這樣也能減輕妾身的壓力,……”


    馮紫英笑了起來,又撫摸了一下沈宜修凸起的腹部,“宛君不必太有壓力,這一胎無論是男女,為夫都是格外高興,嗯,說內心話,為夫更希望是一個女兒,這就算是馮家的嫡長女了,日後也能長姐為母,好好管教弟弟妹妹們,而且女子二十歲之後才是最好的生育年齡,十六七歲其實都略顯小了一些,對身子其實是不利的。”


    “相公這種觀點都已經說過許多回了,可是現在大周律例規定就是男子十四,女子十二就可以婚配,一般鄉裏也就是十五六歲就婚配,便是城中大戶人家,也不過男子十七八歲,女子十六七歲就都要婚配了,妾身嫁給相公時都快要二十了,在外邊兒人看來都有些嫁不出去了呢。”


    沈宜修淺笑嫣然。


    “那是世人愚昧,不懂科學。”馮紫英隨口來了一句。


    “科學?何謂科學?”沈宜修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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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紫英張口結舌,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回答,正巧這個時候外邊雲裳來傳報:“爺,外邊來傳曹煜曹先生來了。”


    馮紫英鬆了一口氣,“嗯,他也該來了。”


    《今日新聞》現在已經儼然有京城民間第一大報的架勢,在《今日新聞》的引領下,京師城中又陸續出現了幾分報刊,如《京師商報》、《北地晨報》等幾份也有些影響力,隻不過《京師商報》專注於商業內容,而《北地晨報》則更多聚焦於京師城內的市井新聞,《今日新聞》仍然是當之無愧的旗幟,不但覆蓋商業新聞、京畿要聞,甚至也開始悄悄地涉足一些不那麽敏感或者報喜不報憂的時政新聞了。


    把《今日新聞》做到這個程度,曹煜功不可沒,其敏銳的嗅覺和洞察力,加上很有些商業天賦,才使得《今日新聞》有今日氣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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