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馮紫英越發感覺到順天府事務的繁雜而有些心力憔悴時,練國事的信也到了。


    這稍微舒緩了一下他這段時間被各種事務牽扯了大量精力的心境,可以說這段時間他被來自各方麵的事務弄得疲憊不堪,乃至於每每到長房或者二房那邊都是倒頭就睡,對身畔女人都難免有些冷落。


    沈宜修和寶釵寶琴都是有些困惑不解之餘也有些心疼,不過作為妻室她們也能感受到丈夫麵臨的壓力,除了盡可能的讓丈夫休息好,也會主動地和丈夫尋找一些話題交流,哪怕幫不上忙,但起碼有一個可信之人說一說,讓丈夫也能發泄傾訴一下公務中遭遇的各種麻煩和難題。


    相較於馮紫英在順天府的舉步維艱,練國事在永平府卻看得很順手。


    原來馮紫英還有些擔心練國事和新任知府魏廣微不好相處,但是沒想到練國事的情商要比自己預料的高得多,很快就贏得了魏廣微的信任,當然這也和練國事頗知進退有關。


    幾大煤鐵建材複合體恢複和建設告一段落,而從灤州、盧龍、遷安經撫寧到榆關港的道路建設正進行得如火如荼。


    今春少雨,對農業不利,但是對於築路卻是一大利好,數萬流民奮戰在築路一線,撫寧到榆關港這一段工程,進展尤為迅速。


    加上榆關港和撫寧也都興建了多家水泥工坊,大量供應這段作為範本使用的道路建設,所以初步預計到八月底基本上就能完工,而遷安、盧龍到撫寧這一段工程量要大得多,估計起碼要到十一月底去了。


    練國事在信中也談到了他和永平本土士紳商賈們的幾番“談判”,最終促成了這些本土士紳與山陝商人們的妥協合作,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樣一個利益聯合體基本上掃除了在永平大力發展煤鐵建材產業,同時通過榆關輸出外銷,並從江南輸入各種糧棉以及生活物資的這樣一個市場循環體。


    練國事還在信中頗為興奮的談及那幾萬流民中通過這期間的築路,已經初步培養出一大批利用水泥、石條、磚瓦來進行建設的熟手,練國事準備利用這批熟練勞動力來對開挖溝渠和修築灤河兩岸以受洪澇侵襲的地段,這也算是在水利上的投入了。


    馮紫英也清楚練國事的這一步目的,畢竟數萬流民壓在永平府,對誰都是一個巨大壓力,這些流民無地,生計從何而來,要開辟生地不是一件簡單事情,灌溉先行這是必然的,那麽利用這些人先開挖溝渠,然後沿著灤河、青龍河兩岸向四周擴散來實現逐步安置,應該是一部穩妥走法。


    當然這要全靠有煤鐵建材複合體帶來的巨大效益才能支撐得起數萬人這一年的生計,否則便是永平官府和朝廷的賑濟,也一樣無法支撐得住。


    看完練國事來信,馮紫英也感慨萬千,前人種樹後人乘涼啊,練國事在信中也是十分感激馮紫英之前所做的一切,稱魏廣微也是大為讚服,說若無先前打下的基礎,永平府定然難以有今日局麵。


    摩挲著下頜,馮紫英苦笑,練國事和魏廣微倒是摘得好桃子了,可自己現在卻是坐了臘,就像是陷在一個泥潭中,每走一步不但要仔細斟酌,還要考慮這一腳踩下去會不會有陷阱,能不能拔得出來。


    看練國事如此樂觀,馮紫英都被感染了,不管怎麽說,日後永平府的蒸蒸日上也少不了自己的一番功勞,而且永平穩,則京東穩,京東穩則遼東後顧無憂。


    今後隨著榆關港規模日漸擴大,來往船隊商賈日益增多,像以往先行將糧秣運通過運河運運到京倉、通倉就無此必要了,可以直接運到榆關,在輸入遼西走廊諸衛鎮,再往後隨著牛莊、金州這些港口開埠,甚至可以直接輸送到遼東腹地,這樣一來在運輸耗損這一塊上起碼可以下降七成以上,對於朝廷來說這樣大一筆節省幾乎能讓戶部感激涕零。


    不過練國事也提到了惠民鹽場之事,稱至今未發現倭寇行蹤,條件尚不成熟,但是長蘆巡鹽禦史那邊已經催得很緊,這讓永平府那邊壓力很大,還在尋找辦法來解決。


    馮紫英心裏稍微舒坦了一些,哪有樣樣都能輕鬆拿下的事兒,那做官還不真的成了享福了,沒有點兒挑戰性的事兒,朝廷要你二人何用?


    *******


    看著馮紫英翻身下馬,徑直入衙。


    旁邊的梅之燁冷冷的笑了笑,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施施然背負雙手,一搖三晃的從側門進入。


    剛進治中公廨,照磨所照磨盧兆齡便鑽了進來。


    “大人。”


    “什麽事兒?”梅之燁點點頭,坐下,長隨已經把茶端了進來。


    “聽聞府丞大人有意要清理西山炭窯?”盧兆齡滿臉堆笑,“怎麽,咱們順天府今年是不打算好好過日子了,要去捅這個馬蜂窩?”


    “你問這些幹什麽?”盧兆齡臉上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讓梅之燁有些反感,但是他也知道這廝是地頭蛇,不能輕易得罪,而且聽聞馮紫英要來出任府丞之後,這廝便主動向自己靠攏,這讓他也有些生疑。


    一介捐官出身,四十歲才出仕,混到照磨所照磨位置上,自然也是有些背景的,從九品的官員要說也算不上個角色,但是這家夥消息靈通,梅之燁有時候還是用一用這家夥,所以二人關係還算過得去。


    “沒什麽,就是有些不明白,這位小馮修撰來咱們順天府究竟想幹什麽。”


    盧兆齡瞥了一眼麵無表情的梅之燁,這廝也是個縮頭烏龜,自己兒子的妻室居然去給馮紫英當媵妾了,嗯,雖說是退了婚的,但這無疑還是一種羞辱,你原本是要用來當妻子的,現在卻隻能給我當媵妾,這是什麽意思?還不夠明白麽?


    若非這府衙裏沒有一個能和馮紫英相抗衡的,盧兆齡也不能找上這一位,那位吳府尹雖然無能,但卻是一個奸猾之輩,出頭露麵的事情不會幹,隻答應若是麻煩鬧大了,願意出麵緩頰,給馮紫英找一個台階下,可要正麵阻擊馮紫英,還得要在衙門裏邊找一個合適人選。


    算來算去也就隻有這一位治中大人了,。


    通判中傅試明顯是要跟著馮紫英走了,生下四位裏邊北地兩位現在雖然還有些猶疑,擔心馮紫英動作太大,但盧兆齡相信遲早這兩位都隻能站在馮紫英一邊兒,剩下一位態度已經鮮明表示不認同,另外以為兩廣籍的卻是隻打算冷眼旁觀。


    而且通判的分量也差得遠,加上這個姓梅的本來就和馮紫英有這樣一層恩怨在裏邊,本來也就是最合適的對象了。


    “幹什麽?”梅之燁心裏警惕,“馮大人是府丞,府丞的職責,你當照磨的難道不明白?”


    梅之燁有意放鬆語氣,“順天府這兩年諸事不諧,眾所周知,朝廷讓馮大人來,自然是要有所改觀才是。”


    “對啊,咱們順天府這兩年迭遭磨難,好不容易看今年可能會稍微平順一點兒,大家夥兒去年被蒙古人入侵折騰得夠嗆,幾十萬流民好不容易才安頓下來,馮大人應該很清楚才對,也該體恤體恤民力,莫要再生是非才是,……”


    既然挑開了話題,盧兆齡顯得有恃無恐,說話更是沒有避諱梅之燁。


    他相信梅之燁不會去告訴馮紫英,告訴了他和馮紫英的關係也不可能好到哪裏去,甚至應該樂見大家為難馮紫英才是。


    在照磨所照磨這個雞頭鳳尾位置上幹了這麽多年,這府尹府丞也換了多少任了,他卻是從檢校到照磨,便不再動了。


    對他來說,他這個年齡,也別無他求,就指望多弄幾個銀子,西山那邊,他有股子,當然占小,但是即便如此,一年穩穩當當能為自己賺來三四千兩銀子,百倍於他在府衙裏這點兒俸祿,就憑這一點,任誰要動西山窯的事兒,就像是要他的命。


    他當然知道馮紫英來者不善,也知道馮紫英不好招惹,但是馮紫英隻要不動西山窯的事兒,他甚至願意全心全意為馮紫英做事兒,而且保證做得很好,可要動西山窯,那就沒商量了,你死我活。


    盧兆齡也清楚自己一個照磨要和馮紫英鬥,說螳臂當車都是抬舉自己了,可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這麽多窯口,哪一個背後不是拔根汗毛比自己粗的角色,他不信馮紫英就能和所有人作對。


    當然,在這衙門裏,人家也不會放過自己,自己當然也要放手一搏,選擇更多的合作者,同盟軍來阻止,來破壞馮紫英的意圖和行徑,盧兆齡自認為責無旁貸。


    梅之燁就是被大家篩選出來的合作者,有這位梅治中的配合,大家心裏能更有底,也才能讓吳道南最後也能加入進來,要讓大家都明白,這是一場屬於大家的戰爭,打贏了,大家都能各取所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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