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馮紫英的私人印章送到手足無措的忠惠王手中時,他才如夢初醒般的想到在行宮裏還有一個可供谘詢的助力。


    永隆帝的遇刺和墜馬讓整個局麵向著一種不可預測的方向迅速發展,也讓他惶然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之前,永隆帝也已經和他交過底了,此番秋獮之後,會很快確立儲君之位,然後就要求他對整個京營進行一次全麵洗牌。


    實際上他已經開始提前在做了,首先就是打亂削弱錢國忠對神機營的控製力,然後剛剛完成整合的神機營一部分直接劃入五軍營。


    這樣可以迅速確立起自己對最關鍵的五軍營的控製權,並迅速將其培養成為日後在京營中的心腹支柱。


    但忠惠王未曾想到自己的設想才剛剛起步,就遇上了如此大難。


    整個獵苑行宮的安全防務名義上是他這個京營節度使來負責的。


    雖然上三親軍一直是皇上親自掌握,他這個京營節度使是插手不了的,但是名義上京營節度使就是整個京畿防禦的頭號人物,而且神樞營也是專門負責外圍防範。。


    刺客是怎麽通過外圍嚴密的幾重防範鑽進來的?


    根據龍禁尉對現場周圍的調查,似乎刺客還不止一撥。


    除了已經行刺得手的這一撥外,還有一撥相距不到百丈。


    他們是架設了數支威力極大,射程可以輕易達到百步之外的重型火銃埋伏在河穀道邊上。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幸虧第一撥刺客先動了手,否則如果放任皇上通過第二撥刺客的埋伏圈,那幾支重型火銃的射殺,隻怕就真的是連神仙都救不了了。


    現在皇上隻是昏迷不醒,而且根據太醫的初步判斷,皇上腰部和臀部所受的弩矢所傷不算太嚴重,隻是流血稍多,並不足以致命,也不是昏迷的緣故,所以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皇上至今昏迷不醒的原因現在也不確定。


    究竟是皇上墜馬時頭撞擊到了地麵還是太醫查脈象時發現的皇上氣虛已經到了一個相當嚴重的地步這個原因所造成的,現在誰都不敢下判斷,因為這涉及到下一步的用藥。


    現在行宮中和整個獵苑已經戒嚴,快馬已經回京師城立即召內閣諸公前來,但局麵究竟會朝著什麽方向發展,忠惠王心裏一樣沒底。


    他這個鐵網山獵苑行宮名義上的最高安全負責人現在竟然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除了派人立即去京師城通知內閣諸公和讓太醫院立即來人外,他都不知道自己現在該幹什麽才好了。


    龍禁尉盧嵩早已經不甩他,而是單獨在調查整個事件來龍去脈。


    上三親軍的幾個指揮使自行決定對整個獵苑行宮戒嚴,而且自行劃定了各自防區。


    而神樞營仇士本更是隻通報了一聲,便不再理會自己,而是讓神樞營將鐵網山周邊整個外圍交通要道和隘口全數控製。


    這一切都讓忠惠王既感到憤怒,又感到無力和無助,這個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閑置多年的結果就是誰到了關鍵時候都不會信任自己。


    馮紫英讓人送來的這枚印章一下子讓忠惠王如同快要溺水的人突然抓到了一個救命稻草,但這根救命稻草和他的關係卻還不算是特別過硬,隻不過這個時候似乎他也別無選擇了。


    他立即命令自己身邊親兵拿著自己印信去南苑那邊將馮紫英護送過來。


    這個時候他不敢去見自己幾個兄長,這種敏感時候, 三哥、八哥甚至九哥都已經被單獨監禁, 因為陪同皇上出獵的就有他們幾位, 包括幾位皇子在內,都在一定程度上無法排除利害和聯係。


    如果不是他是皇兄最後任命的京營節度使,某種意義上是將自身防衛安全都交付給了他, 隻怕他自己也一樣會被關押在某處小院裏。


    即便是忠惠王的親兵帶著印信,但是來可以, 要帶走馮紫英一行進入北苑, 那就不是四衛營下邊人能做主的了。


    四衛營指揮使杜可立得到這個消息時, 也是無比為難。


    按照出事之後他和勇士營廖駿雄與旗手衛苗壯的緊急協調,三部各自按照今日早上的布防進行戒嚴, 任何人暫時不能流動,要等到皇上醒來之後才能解除,但如果皇上不能醒來呢?


    忠惠王已經讓人回京通知內閣諸公了, 可理論上內閣諸公無權命令上三親軍的。


    上三親軍曆來是是直屬於皇帝直領, 但在皇帝不在時, 比如駕崩之後新皇尚未登基時由儲君或者監國讚領, 可昏迷時又沒有儲君和監國時,誰來負責指揮上三親軍?


    忠惠王麽?他雖然是京營節度使, 理論上可以領轄整個京畿地區的禁軍,但這隻是一種理論上名義上的,大周自立國一來, 從未有過京營節度使隻會上三親軍的,那意味著整個京畿就完全是他一個人說了算, 再無製約之人。


    說句大逆不道的話,這個時候就算是他要立哪位皇子為儲君, 甚至搞一出兄終弟及乃至黃袍加身都不是不可能。


    當然,杜可立也知道忠惠王還沒有這個能耐, 他連京營三大營都還控製不住。


    現在的局麵如此混沌迷亂,讓杜可立都無所適從。


    表麵上看忠惠王應該是最不可能參與其中的人,皇上如此信重,最後才將其提拔為京營節度使,算得上推心置腹,連一直緊隨皇上的忠順王都沒有如此厚遇。


    可涉及到皇位更迭,任何看似正常的理由難以作為依據, 正因為如此,杜可立才格外為難。


    行宮內戒嚴是他和廖駿雄、苗壯三人共同商定的,如果放任馮紫英出門去和忠惠王匯合,那廖駿雄和苗壯二人怎麽想?


    不出意外也就罷了, 一旦有什麽意外,二人,尤其是苗壯肯定會把責任推到自己頭上,自己說不定就要成為這樣大一樁事兒的替罪羊,他如何吃得消?


    可如果拒絕同樣麻煩。


    且不說忠惠王算是名義上現在整個鐵網山獵苑的安全主事人,就算是馮紫英的名頭也太大。


    馮紫英本來就是等候皇上二次接見的,又是順天府丞,論理這裏也是順天府地盤,其父現在還兼著薊遼總督,這裏同樣是薊鎮的地盤。


    忠惠王這個時候要接馮紫英過去肯定是要商議如何麵對當下局麵,自己若是耽誤了大事兒,同樣也是交不了差。


    無奈之下,杜可立隻有親自去見一見馮紫英,看對方如何說法。


    “馮大人,今日戒嚴,實出不得已,若是有所怠慢,還請包涵,”


    杜可立老遠就拱手一禮,“上三親軍職責所在,即便是您從這裏出去,在北苑門口也是旗手衛所轄,一樣難以過去,”


    馮紫英見杜可立臉色難看,也知道對方現在是受驚過甚,不知道如何是好,所以才想要盡可能的避免這場禍事兒禍及他自身,他也能理解。


    他已經從忠惠王派來的親兵那裏知曉了出了什麽事兒,但是親兵所知不多,隻知道永隆帝墜馬昏迷,其他情況便一概不知了,具體情形還得要和忠惠王見了麵才知曉。


    “杜大人,許久不見了。”馮紫英也回了一禮,“隻是杜大人覺得這戒嚴就能洗脫上三親軍的責任麽?不客氣的說,出了這麽大的事兒,上三親軍要做的該是如何避免局勢惡化,這甚至可能比皇上昏迷不醒更重要,一旦局麵亂起來,被有心人所利用,到後邊稱不可收拾,隻怕那個時候皇上醒來都難以挽回了。”


    杜可立吃了一驚,下意識地道:“大人,上三親軍隻負責保衛,刺客從西麵而來,外邊可是神樞營在負責安全,”


    “外邊是神樞營,但內部檢查呢?”馮紫英還不知道永隆帝是遇刺墜馬,心裏一驚之後卻不動聲色,“現在忠惠王是京營節度使,他既然在坐鎮指揮,那麽後續一切就應該聽忠惠王的,便是你們戒嚴可曾知會忠惠王?你和廖大人、苗大人做出這個決定依據何在,誰授權予你們?”


    杜可立大急。


    戒嚴是他們三人情急之下的舉動,並沒有其他意圖。


    但馮紫英卻說得沒錯,上三親軍隻是護衛皇上純粹的內衛禁軍,行宮戒嚴涉及到一係列後續的問題,論理是該有決定權的人作出決定才是。


    這戒嚴一出,誰會從中得利,就會有誰在其中受損,那後邊翻起來,恐怕就會有人說上三親軍是越權甚至是別有用心而咬住不放了。


    “馮大人,出了這麽大事情,我們也是迫不得已,並非我們本意,”


    “杜大人,皇上安全該是誰來負責?”馮紫英冷冷地道:“權責應當統一,你們就算是臨機權變,那事後也該取得決策者的追認,否則那就是逾權,甚至可能”


    杜可立一個激靈,立即醒悟過來,心中大為感激,趕緊抱拳一揖,“末將明白了,多些大人提點!”


    話一說完,杜可立已經一揮手,示意自己麾下士卒讓開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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