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紫英一樣有些抓瞎。


    雖然早就知道鐵網山秋獮會出幺蛾子,甚至他也想到過可能永隆帝的身體會出狀況,但卻沒想到會出這麽大的狀況。。


    因為永隆帝服用丹藥不是秘密,宮中煉丹修道多年,永隆帝這幾年崇道之心更甚,這服丹修心,似乎成了永隆帝長生之道。


    而曆史上明清兩代的皇帝崇道服丹出事兒難道還少?明代泰昌帝、清代雍正帝,不都是死於服丹修道麽?


    隻不過在大周朝煉丹修道似乎在文人士子中也不少見。


    一些仕途無望或者隱居下野的士人一般出路就那麽幾樣,要麽興辦書院講學育人,還有一些就是煉丹修道,不問世事,這也成了一種潮流。


    所以他對永隆帝身體一直抱有極大的擔心,沒想到最終卻在這鐵網山秋獮中爆發出來,雖然看起來似乎有遇刺墜馬受傷的緣故,但是馮紫英覺得弄不好就是服丹積弊太久爆發出來造成的。


    在馮紫英的預計中,一直是將永隆帝維持現狀計算在內的,但現在永隆帝昏迷不醒,那局勢就陡然一變。


    原來他也一直認為義忠親王難以成事,雖然可能給大周帶來變亂重創,但是現在他不得不評估義忠親王成事的可能性了。


    永隆帝若是一直昏迷不醒,他的幾個兒子都是庸碌之輩,在朝中文臣如果無意介入皇家奪嫡的情形下,斷無法和義忠親王抗衡。


    尤其是義忠親王在取得江南士紳和武勳群體的支持下,可以說當初前明“奪門之變”的局勢以成,稍不小心就是弟終兄及的局麵了。


    可自己一方能接受義忠親王上位麽?


    馮家轉身投靠還來得及麽?


    馮紫英心念百轉。


    北地士人青年領袖,武勳中和義忠親王保持疏遠的一撥,怎麽看這種身份都有些偏差了。


    特別是現在義忠親王麾下羽翼已成,武有牛繼宗、王子騰、孫紹祖這些人,文有湯賓尹、顧天峻、賈敬、朱國禎、繆昌期這些江南士人,也包括自己的同學韓敬,儼然成為江南青年士子的代言人了。


    雖然說現在投效過去不能說毫無出路,但是要想保持現在蒸蒸日上的勢頭那就肯定別想了。


    另外,自己作為北地青年士子領袖,這麽些年來做了如此多的準備,包括老爹在西北的整軍備戰,難道就甘心拱手讓人?


    當然不。


    永隆帝昏迷不醒當然對己方大局極為不利,但是對於內閣來說卻未必。


    無論怎麽說與士大夫共天下,自兩宋以來到前明、大周,皇權加強是不爭的事實,現在突然間有了一個皇帝缺位能讓內閣獨享大權的機會,對於內閣諸公們來說,難道不是一個最能讓內閣展現才能的時機麽?


    馮紫英對人性的了解,內閣和皇帝之間的關係從來也談不上多麽和諧, 不過是局勢所然, 互相共存而已, 現在兩根支柱缺失了一根,另外一根難道不想獨立撐起局麵麽?


    這樣的機會即便是葉向高、方從哲、李廷機這些江南士人一樣也不願意舍棄吧?


    這還不說如果一旦義忠親王登基,還能有他們幾個的機會?


    從龍之功誰能無視, 就算是義忠親王也一樣,像湯賓尹、顧天峻、繆昌期和賈敬之流, 隻怕早就內定了內閣的位置了吧?


    自己做了那麽多的準備工作, 一槍不發就拱手讓人, 委實讓人難以心甘,就算是搏一把, 也要展示一下己方的實力才對,而且,馮紫英不認為己方就毫無機會了。


    現在當務之急就是要一是要穩住局麵, 避免被義忠親王控製京師城, 這一點馮紫英相信內閣諸公一到, 肯定就會拿出對策。


    二是要避免義忠親王以軍事力量來直接破局, 最大威脅自然就是牛繼宗的宣府軍和大同軍,但之前永隆帝和內閣兵部都應該有布局, 隻不過在永隆帝突然昏迷缺位的情況下,這個布局還能不能起到作用,馮紫英就不敢確定了。


    但有一點馮紫英基本上能夠確定的就是牛繼宗那邊肯定已經得到了永隆帝昏迷不醒的消息, 也許此刻宣府大軍已經奔湧東進,正在朝著京畿挺進了。


    一旦被牛繼宗控製了京師, 那就成了一力降十會,就算是內閣再怎麽籌謀布局, 都毫無意義了,畢竟這是兄弟或者叔侄爭位, 關起門來都是張家人自家的事兒,內閣就不會有那麽大的決心和動力來殊死一搏了。


    所以現在的關鍵,就是要擋住宣府軍的東進,不能讓其控製京師城。


    隻要能擋住宣府軍進京師,那麽對內閣來說就有足夠的誘惑力,就還有機會。


    見馮紫英臉色陰晴不定,忠惠王也是急得抓耳撓腮。


    他這個京營節度使總得要有所作為才是, 否則無論是皇上蘇醒過來,或者是內閣諸公抵達,亦或是在可能成為儲君的諸皇子心目中,自己都成了屍位素餐之輩, 這如何能行?


    “紫英,你倒是拿個對策出來啊,我們現在該怎麽辦?”忠惠王終究還是忍不住了,“孤手裏空無一人,上三親軍現在也是六神無主,龍禁尉和神樞營現在是緝捕刺客,誰都不把孤放在眼裏,可在朝中大家卻都覺得孤手握千軍,京營節度使,嘖嘖,可誰特麽聽孤的?孤能做什麽?”


    “王爺,我現在心也很亂啊。”馮紫英苦笑著一攤手。


    他一樣著急,他最擔心的就是宣府大軍已經開始進發,三日之內就能直抵京師城下。


    如果讓宣府軍直抵京師城下,那局麵就不可控了,朝中的臣僚們未必就不會起其他心思,所以最好能將宣府軍阻擋於昌平和白羊口以北以西,這樣才有回旋餘地,最起碼也要將宣府軍阻擋在鞏華城到石景山一線。


    “皇上不醒,內閣諸公未到,我們能做什麽?”馮紫英見忠惠王急得嘴角都起水泡了,歎道:“您主要擔心什麽?”


    “呃,”忠惠王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擔心自己這個京營節度使背鍋?還是皇上安危?說前者有些說不出口,說後者在馮紫英麵前有點兒虛偽,


    “王爺,您耐著性子,”話音未落,門外已經傳來一個聲音,“紫英,我也想聽聽你的高見,”


    得了,是忠順王。


    忠惠王還是穩不住,悄悄去讓人把忠順王也叫來了,反正黑鍋已經背定了,也不在乎多背一點兒了,不過他已經讓廖駿雄將忠信王、廉忠王和誠郡王都嚴格控製起來了,這一點他還是明白的。


    元熙帝膝下諸子中,永隆帝(老四、忠孝王)、忠順王(老九)、忠惠王(老十)是一黨的,義忠親王(老大)、忠信王(老三)、廉忠王(老八)一黨,但廉忠王在永隆帝(忠孝王)變成太子之後,便主動脫離了義忠親王一係,雖然在永隆帝的心目中信任度無法和忠順王與忠惠王比,但還是親近了許多。


    “王爺。”馮紫英站起身一禮,忠順王卻早已經連連擺手,“行了,都火燒眉毛了,孤和老十的心思你都清楚,孤也不瞞你和老十,原來孤是存著推張驌當儲君的心思,皇兄的確有點兒不高興,所以讓老十來當京營節度使,有點兒平衡敲打孤的意思,不過這都是皇上的家事,哪個兒子不是他兒子?”


    忠順王一進來就拉著馮紫英的手,很有點兒劉皇叔攀著諸葛亮胳膊要托孤的架勢。


    “但現在情況恐怕不太一樣了,紫英,你原來的擔心,孤也不太在意,但現在看來,恐怕不幸而言中了,大哥恐怕在其中脫不了幹係,皇上和諸位相公可能有些安排,但是現在皇上不省人事,他們的安排還能奏效麽?”


    忠順王太清楚,如果老大上位,自己和老十絕對沒有好果子吃,閑散幽居,像現在的老三老八那樣的過日子恐怕都不能。


    老大可比皇上要狠辣得多,尤其是經曆了這麽多年的壓抑隱忍,這股子邪火爆發出來,隻怕皇上幾個兒子也許他還要顧忌名聲稍微收斂一下,自己和老十就別想好過了,特別是自己。


    忠順王太清楚當年自己為了讓皇兄當上太子作了多少構陷,在父皇那裏上了多少眼藥了。


    英妃一案若非自己,又怎麽會被翻弄出來弄得沸沸揚揚,最終讓太子之位易位?


    這個恨老大恐怕刻骨銘心,永遠難消,若是他翻身了,自己一族隻怕都要


    對義忠親王來說,誰都可以當皇帝,永隆帝的哪個兒子都行,但唯獨不能讓老大當皇帝,絕對不行。


    看忠順王眼中閃耀的精光,馮紫英就知道忠順王內心的焦灼隻怕要比忠惠王急得多,


    “王爺,現在著急是不是有些晚了?”馮紫英苦笑著問道。


    “亡羊補牢,猶未晚矣,孤不信就沒有彌補之道,紫英你素來足智多謀,你說,我們現在該怎麽做?”忠順王咬牙切齒:“總歸要博上一把,孤別無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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