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堂眾人也不知道賈母在內屋裏和馮紫英究竟說了一些什麽,不過馮紫英出來之後,眾人重新進去都看到了賈母和鴛鴦都是雙目紅腫,不過看賈母精神狀態卻比之前更好,心裏都有些好奇,但是卻又沒法問。


    馮紫英也算是給了賈家一個交代,算是了卻一樁事兒。


    但從賈母院出來,卻見黛玉、探春和湘雲她們都是眼巴巴地看著自己,而寶玉、賈環等人也都是惶惑中帶著不安,馮紫英心中也是感歎不已。


    這個時代就是如此,享受了這等大家族帶來的種種安逸和美好,自然也就要承擔其間的風險和危難,賈寶玉也就罷了,如賈環正在努力想要擺脫賈家旳束縛,隻是沒想到這場劫難來的如此之快,讓他尚未出籠就已經被牢牢束縛住了。


    有心想要寬解一下他們,但是除了對黛玉還能稱得上是安慰外,對探春,對惜春,對湘雲,還有李紈,他能說什麽?


    對寶玉、賈環和賈蘭,他又能說什麽?


    “寶玉、環哥兒,蘭哥兒,你們等一下,我和你們說說話。”最終,馮紫英還是停下腳步,點頭示意。


    三人都是點頭,還是寶玉說話,“那要不就去怡紅院吧。”


    成親之後他就已經從怡紅院搬了出來,現在怡紅院空置著,但原來許多家什物件都還留著,甚至還有一些丫鬟小子都還留在那邊。


    因為成親,寶玉沒法把原來跟著他丫鬟小子都帶過去,隻是把襲人、秋紋、麝月、媚人等幾個帶了過去,剩下的就隻能暫時還留在怡紅院那邊,按照原來的想法,也就是慢慢遣散,重新安排到其他各房裏去。


    隻是都在怡紅院裏養尊處優慣了,哪裏還能看得上其他房?


    如探春、惜春或者李紈、湘雲那裏,人家都有自己的貼身丫鬟了,再去就是從普通丫鬟幹起,那種地位差異的變化,更是讓人難以接受。


    正因為如此,寶玉留下來的丫鬟們都不肯離開怡紅院去別房,而探春、惜春和李紈這些人也無意要她們,更不用說這段時間府裏人心惶惶,哪裏還顧得上她們的事兒。


    一行人都跟著寶玉來到怡紅院,賈蘭跑到前邊去打前站,安排人把茶水準備好。


    到了怡紅院,馮紫英便招呼寶玉他們仨人坐下,其他姑娘們也都很知趣地在一邊屋裏去等著。


    “寶玉,環哥兒,蘭哥兒,今日的情況估計們心裏也有數了,先前老太君又專門和我說了你們,還有幾個姐妹們的事兒,恐怕你們要有最壞的打算。”馮紫英開門見山。


    三人臉色都是煞白,誰都沒有經曆過這種事兒,陡然間抄家滅族的災難就降落在頭上,誰能受得了?


    寶玉失魂落魄,賈環咬牙切齒,賈蘭卻是瑟瑟發抖,馮紫英都看在眼裏。


    “未來朝廷處置的情況現在我也不好確定,也許要把你們先行收押入監,暫時予以羈押,至於後麵處置,可能都是後話了,朝廷現在心思也不在對你們的處置上。”馮紫英繼續道:“但也不像你們想象的那樣,是不是要誅滅三族,午門問斬,還不至於到那個地步,但流放發配的可能性的確很大,……”


    賈寶玉兩眼無神,已經搖搖欲倒了,而賈環也已經無力地靠在椅中,隻顧著喘著粗氣,至於賈蘭,早已經眼圈紅了,哽咽抽泣起來。


    “看看你們的樣子,像什麽?”馮紫英見三人情形,忍不住沉聲道:“男兒漢大丈夫,一生若是沒有點兒磨難,還叫什麽人生?情況還沒有壞到最糟糕的地步,這般作婦人狀,成何體統?”


    三人都是一愣之後,凜然生懼。


    以前他們都還從未見過馮紫英這般聲色俱厲的模樣,更多的還是把他當作一個比自己年齡略大的師長,但是這個時候馮紫英陡然發威,才意識到眼前此人已經是堂堂順天府丞,可以斷人生死的滅門令尹一樣的人物了。


    見仨都是噤若寒蟬,不敢再忸怩作態,馮紫英這才又沉聲道:“情況雖然糟糕,但是也非沒有絲毫回轉餘地,主要還是看朝廷解決江南之事後政世叔如何來解釋,屆時我也會想辦法替政世叔辯解,總歸能有一些辦法,隻是這兩年隻怕你們就要艱苦一些,暫時忍耐,……”


    賈環倒是要堅強許多,咬著嘴唇道:“馮大哥,我們幾個倒是沒什麽,便是進了大獄,大不了就苦熬兩年,除死無大難,也沒什麽大不了,可是像大嫂子和三姐她們,若是進了大獄,隻怕免不了要受磨難,而且也毀了名聲,……”


    馮紫英沒有作聲。


    “另外,小弟更擔心萬一朝廷對此事若是嚴厲處理,會不會先行發配流放,甚至送教坊司,……”


    這女人一旦被送進教坊司,不管結果如何,那就真的毀了,進大獄頂多也就是名聲受損罷了,但進教坊司,那就會被視為人盡可夫的娼妓了,那對於任何一個家族名聲都是毀滅性的打擊。


    黛玉、李紈、探春和惜春、湘雲她們幾個並沒有走太遠,甚至還悄悄地就站在花廳外旁的耳房邊上,聽見馮紫英訓斥寶玉三人,都覺得馮大哥和以往完全不一樣了,而當聽見賈環的擔心時,除了黛玉外,其他四女都是肝膽欲裂,忍不住緊緊擁在一起。


    如果真的要送進教坊司,那還不如真的早早上吊了事,還能留個清白。


    對於賈環的話,馮紫英也難以回答。


    犯婦女子送教坊司也是慣例,但這一般是重罪親眷,而毫無疑問這等反叛謀逆的年輕女性親眷絕對是送教坊司的範圍,無論是龍禁尉還是刑部裏邊,這都是司空見慣的,尤其是龍禁尉。


    馮紫英也沒有絕對把握就敢說自己能保下賈家這一大家子的女人,尤其是像史湘雲這種,叔父是叛將,定親丈夫是叛將,簡直就是罪不可赦,探春和李紈以及惜春也一樣,老爹是偽朝官員,難道還不該嚴加懲處?


    “環哥兒,此時說這個還有些言之過早,不過我肯定會盡力避免此種情形的發生。”馮紫英思忖了一下方才慢慢道:“隻是這等事情非我能做主,還需要因勢利導,通過各方麵來防止走到這一步,三妹妹四妹妹和雲妹妹,還有珠大嫂子,都是我的姐妹,我不會允許這種情形在我眼皮子下發生,這是我的承諾,……”


    外間幾女聽得馮紫英鄭重其事的承諾,內心都是感動到無以複加的顫栗酥麻,都忍不住捂著嘴哭泣起來。


    誰都知道這種事情的風險和難度,馮紫英今日能來已經是冒著莫大風險了,現在更要牽扯進這裏邊去,加上他本來就和賈家的姻親關係,不可避免的會遭到很多人的攻訐指責,但馮大哥仍然義無反顧,這樣的男兒,誰不仰望崇拜?


    似乎是聽到了外間的聲音,馮紫英走出門,看著幾個梨花帶雨的女孩子,輕輕歎息了一聲,揮手示意她們進來,這才又道:“我說了這話,自然就會盡最大努力去兌現,大家也莫要過分悲觀和自怨自艾,既然已經遇上了,那我們就坦然麵對,去處理好,……”


    馮紫英最終還是離開了。


    在榮國府逗留這麽久,已經是有些犯忌諱了,當然馮紫英並不擔心。


    龍禁尉還不至於這麽不開眼來找自己的麻煩,再說了,現在的賈家連死老虎都算不上,因為賈家從來就沒有成為過老虎,嗯,也許幾十年前開國那一代算是,但現在就是待宰肥羊,龍禁尉和都察院早就磨刀霍霍了。


    自己來一趟又能怎麽樣,要撈人也好,帶走點兒銀子或者古玩也好,龍禁尉都不會在意,隻要不太過分。


    但馮紫英肯定也要注意影響,好歹齊永泰、喬應甲他們也還要臉麵,這邊大家都在義正辭嚴要求嚴懲這些謀逆者,你學生,嗯,還是順天府丞,卻在那裏拆台,這成何體統?何以服眾?


    所以馮紫英知道這個時候要做什麽反而是最不明智的,要做也隻能等到朝廷處置下來之後,再來慢慢想辦法。


    在臨走之前,馮紫英又專門和黛玉說了一會兒話,也提及到了黛玉最好立即搬出來,黛玉卻覺得現在就要搬出來顯得太過薄情冷血,不太願意,馮紫英也知道這肯定有點兒不合適,但如果一旦朝廷下旨要查封榮寧二府,那到時候再來出門又有些狼狽了。


    不過這個時候黛玉卻是顯得格外堅持,馮紫英也隻能應允,屆時隻能自己辛苦一趟,得到消息便馬上過來把黛玉和妙玉接出去,他們兩人都不算是賈家人,應該不會牽連到。


    紛亂複雜的心緒一直困擾著馮紫英,到了家中他的心情依然有些煩躁,越是深入這個時代,就越是感覺到個人力量對這個世界改變的艱難,曆史的慣性根本不是一個穿越者能輕易逆轉的,能做到因勢利導已經是非常難得了。


    太貪心,也許隻會自尋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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