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紫英並不清楚薛寶琴他們在臨汾的情況,在他看來,薛寶琴他們應該早就進入陝西了,這個時候都應該過了蒲州,甚至過了潼關才對。


    因為算時間的話,他們早就該過了臨汾了。


    薛寶琴他們從大同一出發南下時,就遣人送了信給馮紫英,當時馮紫英就盤算什麽時候過太原,什麽時候到臨汾,什麽時候到蒲州,哪怕速度再慢,此時也該過了潼關才對。


    誰曾想他們會在臨汾一逗留就這麽久。


    因為不清楚平陽府南部諸縣的亂軍活動情況,段喜鵬和馮金昌都不敢輕舉妄動,都希望把情況摸清楚再走,所以時間一拖就拖下來了。


    到臨汾逗遛幾日時,段喜鵬也遣人給馮紫英送了信,不過那時候覺得應該不會在臨汾駐留太久,預計也就是三五日或者最長不超過十日就會南下,但沒想到局勢越來越亂,黃河沿岸都是烽火四起,時間一拖再拖,一直拖到現在。


    最後離開臨汾之前幾日派人送信,此時還沒有到吳堡,而且馮紫英此時早就不在吳堡,而是在膚施準備南下西安了。


    所以這種陰差陽錯的情形下,馮紫英完全沒想到寶琴她們居然還在平陽府境內步履蹣跚的南下,而且正在一步一步邁入虎口。


    段喜鵬和馮金昌二人雖然心情緊張,但是好歹也是在邊軍裏混過的,麾下兵士一部分是在邊軍中幹過,一部分也在衛軍中幹過,還有少數雖然沒在軍中幹過,但也是自小弓馬習練打熬的角色,並不懼怕與亂軍交鋒。


    但畢竟這人手卻隻有這麽一百多兩百號人,尋常三五百亂軍,段喜鵬還不懼,但若是上千亂軍,而且在晉南這等情況不熟悉的地區,就不好說了。


    沿著汾河南下,段喜鵬的心情越來越壞。


    他派出了多組斥候哨探,以求最及時的掌握周邊敵情動態。


    「大人,要過河麽前麵就需要過澮水了。」


    一行人沿著汾河而行,汾河已經改道向西,而他們一行人將繼續向南,一直到這裏澮水,一名親兵前來問道。


    「河水深麽?周圍可有渡口?「段喜鵬坐在馬上四處打量。


    這裏向西是絳州,向東是曲沃,驛道從這裏跨過澮水,通往聞喜,但距離聞喜還有大約五十裏地。


    「河水不深,大概齊腰,最深也不過在胸部,兄弟們都能過去,隻是馬車卻沒法過去啊。」士卒有些作難,「渡口上沒船,也不知道是去了下遊,還是因為局麵不好藏起來了。」


    段喜鵬一時間沒有說話,隻是看著河麵,凝神思索。


    河麵其實隻有二十丈,水量也不大,澮水發源於翼城縣的烏嶺山,另外還有一條支流從絳縣東北大交鎮源出,要到源出紫金山路的濟溪匯入澮水後,水量才會變大。


    但是連續幾年的旱情,雖然山西這邊情況比陝西好得多,但是依然讓這些原本該是豐水期裏河麵暴增的澮水顯得如枯水期一般。


    沒船,馬車就沒法過去,沒馬車,女眷怎麽走?


    「去沿著河岸找一找,若是有渡船,多給船資請過來,務必要渡河。「段喜鵬定了定神,「另外張老四他們回來沒有?」


    「還沒有,他們應該過河去了。「親兵回答道「這一帶地勢有些複雜,東南麵有紫金山,南邊十多裏就是董澤陂,草木茂盛,據說…….「


    段喜鵬眼神一凝,「據說什麽?」


    「據說是盜匪藏身之地,不過因為西邊亂軍肆虐,很多盜匪都去投奔亂軍去了,所以也不知道這董澤陂裏邊還有沒有盜匪。」親兵顯然對這一帶情況還是做過了解的。


    段喜鵬當然更清楚,董澤陂方圓數十裏,實際上就是一處湖沼,因為這幾年幹旱,變成了類似於沼澤


    的濕地,周圍長滿了蒲柳,如匡柳,簸箕柳,紅皮柳這一類臨水而生的樹木和灌木,正是盜匪藏匿出入的好去處。


    」不能大意,安排一組人去查探一下。」段喜鵬搖了搖頭,「這邊盡快去找渡船,我們要盡早渡河,我總覺得張老四這一趟出去這麽久都還沒有回來,有些不太好的預感。」


    段喜鵬提及的張老四此時卻和另外一名斥候一路沿著澮水狂奔,他的左肩上挨了一箭,甚至隻來得及把箭折斷,任由箭頭插在肉中。


    」王虎,還有多遠?」抹了一把滲入眼眶的汗珠,刺得生疼,張老四咬著牙關略微側身,引弓屈身,與馬鞍形成一個奇異的弧度,任由身體幾乎要與馬腹平行了,這才把一支箭矢放在弓弦上,猛吸一口氣,吐氣開聲,「嘣!」


    流光一閃,追擊得最前麵的兩匹快馬其中一人猛然蜷身伏在馬頸後,同時猛地一帶馬韁,棗駱馬輕盈地一側身,躲過了這幾乎必殺的一箭,而緊隨在其後的一名男子就沒有那麽運氣好了,正好接上了這一箭。


    幾乎連哼都來不及哼一聲,一箭直中前胸,從一塊歪配的護心鏡邊上刺入,健馬也被這淩厲的一擊帶得一滯,那漢子已經從馬上滾了下來,一隻腳甚至還掛在馬鐙上,被健馬拖在地上,帶起一路黃塵。


    」老羊皮!」當下那名男子虯髯戟張,睚眥欲裂,但他隻是一眼看去就知道老羊皮沒救了,這等一箭貫體,而且胸腹要害,更加之則是落馬被馬拖著拋出這麽遠,金剛不壞之身都經不起這麽折騰,半邊頭顱都是血肉模糊,卻沒有一絲聲音,顯然是死透了。


    這一箭太過刁毒,他甚至沒有看清楚對方是從什麽地方上發出這一箭的,隻是純粹用眼角餘光感覺到了前方有什麽晃動,他就帶馬韁縮頸側身,沒想到躲過了致命一擊。


    但這也讓他忍不住脊生涼意,一個不知道哪裏鑽出來的家夥,居然有如此了得的本事,若是官兵都是如此水準,這仗還打個屁啊!


    張老四一箭得手,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了,但是這一箭也基本上讓他喪失了再戰之力,那肩頭血流如注,幾乎要抬不起來,他現在隻求這一箭能讓追兵心生畏怯,不敢在這麽死死咬住自己二人不放了。


    「四哥,還有十裏地!「在前麵催馬狂奔的王虎縮著脖子,連頭也不敢回地道∶「隻要繞過前麵這道梁子,差不多就能看到大人了,他們這一二十人那就是送菜的份兒」


    「滾你娘的!我們還能拖得到那個時候?」張老四恨得咬牙切齒,自己這個同伴箭術太差了,還說是獵戶出身,媽的,除了在地上站定還能射出幾箭像樣的,在馬上,尤其是在這種飛奔的馬背上,簡直就是菜了。


    看見前麵兩人速度不減的一路狂奔,後邊跟進這十幾騎被這麽一耽擱,又拉下幾十步,虯髯漢子眼見得怕是難以追上了,這一群人中除了自己這匹棗溜還能行,其他都是尋常騎馬,這等長距離追趕已經有些吃不消了,而前麵逃竄的兩騎卻根本沒有露出疲態。


    他不確定自己一個人攆上去最終的結果會是什麽,要麽自己被射殺,要麽自己斬殺他們。


    但前者肯定可能性更大,他可不願意拿自己的命去換這等虛無縹緲的功勞,不值當。


    十多騎慢了下來,眼睜睜地看著二人消失在視野中,雖然不清楚敵軍身份,但是如果是官軍的斥候,那就麻煩了。


    「還追不追?」眾人都圍了上來,「那廝箭術好厲害,但聽弓弦想,再看就已經是中箭了。」


    「不像是官軍中人,這平陽府這邊不可能有這般的高手,衛軍都被抽調一空了,倒像是私軍,可是私軍又是哪來的?」


    「莫不是山西鎮的?來得這麽快?「


    眾人七嘴八舌,虯髯漢子搖了搖頭∶「不管他是哪


    來的,但現在行跡已露,這就意味著周圍有敵人出現,我們需要提高警惕,我們先回去,再向四周打聽了一下,看看有無官軍露麵,絳州打下來了,不清楚這絳州城中的衛軍是來自哪裏,要麽平陽衛,要麽蒲州所,但他們數量都不多,不該這麽堅持才對。」


    絳州陷落了,而且是就在一個時辰前才陷落的,張老四之所以這麽急切地要趕回去告知段喜鵬,絳州一陷落,這條驛道就危險了,亂軍隻需要向東再進一步,這條貫穿南北的驛道就要落入敵手了。


    而且絳州陷落,猗氏估計也不保了,稍微拖一下,自己這支軍隊就南下不了,若是沒有女眷,那也由得如何,可巡撫大人的如花美眷都在,真要出了事兒,大家就別想活了。


    得趕緊南下,張老四存著這份心思,所以才一路狂奔。


    段喜鵬得到張老四傳回來的消息之前,就已經得到了來自龍禁尉的消息,兩日前,猗氏就陷落了,現在亂軍已經逼近了這條驛道,聞喜和安邑縣城周圍已經出現了敵軍探馬。


    現在張老四傳回來的消息更是讓段喜鵬心中一沉,終於還是來了,該怎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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