曠野中,歇冬的麥田光禿禿的一望無際,隻有在一座破敗的土地廟後麵樹立著一顆桃樹,它的根係還在牆內,樹身卻頑強的斜穿牆體而出,它樹冠還算茂盛,但桃花已經開的有些凋殘了,時而有一片“紅花”飄落下來,給淒涼的大地添上一抹亮色。樹下,一對青年男女手拉著手,麵對著麵互相凝神注視著,要不是他們身處硝煙彌漫的戰場,此情此景真是一幅宜人的田園觀花春曉圖。


    北風吹過,男子的袍角被撩起老高,越發顯得他身形高大偉岸,他心胸起伏不停,顯然激動異常,臉上一條不顯眼的傷痕,此刻變得有些發紅,女子的纖手輕輕撫mo著這條傷痕,嘴角微啟,想說什麽卻又咽了回去。


    此時,紅陽教的敗兵漸漸被肅清、歸攏,一隊隊的被官軍押走,剩下的官軍們都圍了過來,素倫奇怪的看著身穿將軍服的陳瑜全和紅陽教的女叛匪拉手對視,問問身邊的人,都是搖頭不語,他是粗曠的蒙古漢子,哪裏懂這些兒女情長,隻好都圍著看,聚集的人越來越多,都在竊竊私語。人群內有人喊道:“大帥來了,快讓開。”人群讓開一條路,蘇敏帶著姚秋山、胡劍坤走了進來。


    姚秋山看眼前的情景,眉頭一皺,叫過小路子問清情況,指揮蘇敏的親兵將圍觀的官兵都驅散了,隻留下五十名蒙古騎兵看守紅花那十幾個同伴。蘇敏、姚秋山、胡劍坤、褚肇南和小路子幾人站在距他倆五六丈遠的地方默默的看著他們。除了陳瑜全外,胡劍坤與紅花最熟,以前在蘇敏的家中時,兩人一起練武的時候,他經常見到紅花,他待要上前解勸,被蘇敏一把抓住,蘇敏知道,此時沒有人能幫助陳瑜全,全靠他自己了。


    紅花在陳瑜全灼熱目光的逼視下,一直沉浸在虛幻中,直到圍觀的官軍撤退的馬蹄聲才把她驚醒,她眼中的亮光逐漸散去,把手收了回來,良久才低頭說道:“你還是把我忘了吧。(.無彈窗廣告)”


    “我辦不到。”


    “你就當沒我這個人。”


    “……”


    “我犯了謀逆大罪,盧天賜跟我說過很多次,說隻要上了船就下不來了,《大清律》裏講的清楚,無論是否主從都是死罪。”


    陳瑜全又搶過紅花的手,說道:“我知道你是被迫加入紅陽教的,是協從,我可以……。”


    “不,我是真心願意的!”紅花一把甩脫他的手淒聲喊道。


    “真心的?”


    “對,真心,我十二歲那年,家鄉大旱,方圓二百裏之內田裏顆粒無收,我們村子裏住的都是一族人,好不容易囤積了些渡荒糧,有一天晚上糧庫不知怎麽的被一把火燒了,全族老少一百一十四口連隔夜糧都沒有,就算立刻出去逃荒,也要餓死在路上。多虧第二天紅陽教的鍾護法給我們送來了糧食,救活了全族的人,從那時起我們全族都加入了紅陽教,那天族長召集全族人立誓,如有人叛教,其全家都要受萬刀穿身之刑。”


    陳瑜全衝動的一把抓住紅花的雙肩,喊道:“隻要有我在沒人能夠傷你。”


    紅花把他的手從自己肩頭撥落,說道:“我知道你是好人,在蘇大人家我和爹住了很多天,我看出來了他也是好人,雖然他指揮官軍殺了我們許多人,但我不恨你們,我隻恨這個世道。本來我可以逃脫的,但我故意選擇護衛這個假華蓋,吸引官軍,讓我爹護著盧天賜逃掉,留下來我已經是抱著必死的心了。”


    “紅花!”陳瑜全想上去抱住她,手剛一抬起,就被紅花迅疾的在肋間點了兩指,陳瑜全一時全身僵住了,紅花從蠻靴中抽出一把泛著藍熒熒幽光的匕首。


    紅花的點穴手法雖快,如在平時陳瑜全還能躲過,但此時他已心神俱亂,一時沒防備被點中了,看紅花抽出匕首,他淡淡一笑道:“好,我殺了你們很多人,死在你的手裏我也無憾了。”


    小路子一看急了,喊道:“臭婆娘,恩將愁報,你敢動我們爺一根汗毛,老子活撕了你……”,做勢就要撲上去,被褚肇南一把揪住,喝道:“站住,你沒看到她手中的匕首,那是淬了劇毒的,見血封喉,你這樣衝過去亂打,陳大人的命早沒了。”


    小路子被嚇得站住不敢動了,蘇敏上前兩步,拱手說道:“紅花姑娘,指揮剿滅紅陽教的人是我,陳瑜全不過是一員惟命是從的軍官,你要是報仇就衝著我來。”


    紅花舉著匕首放在了自己的咽喉前,臉色蒼白的慘然一笑道:“你們放心,我不是要殺他,是要殺我自己。”


    “紅花!不要!你這個傻丫頭,不要呀!”陳瑜全熱血衝頭,不顧一切的呼喊著,不知覺中熱淚如雨而下。


    刀尖就在紅花的咽喉晃動,眾人的心都集中在這分寸之間,就連心腸堅如磐石的五十名蒙古漢子也被眼前的景象所觸動,不由得眼露焦色,神情緊張,不敢發出釘點聲響生怕驚動了她。


    蘇敏感覺一顆心就要從腔子裏跳了出來,他知道如果紅花自絕於當場的話,陳瑜全說不定也要步她後塵,人世間情這個東西最說不準,常令沉溺於其中的人不知所終。他定了定神說道:“紅花,死對人來說其實很簡單,隻要一眨眼的功夫就離開了這個世界,沒有了憂心,沒有了痛苦,但也沒有了親人、沒有了心中的愛。你剛才說我是好人,我很感激,且聽我說幾句心裏話,你如果還要死,我們都攔不住你。”


    紅花似乎猶豫了一下,將刀鋒略移遠了些:“好吧,你說。”


    周圍的人都緊張的看著蘇敏,此時他要是說錯一句話,一條如花的生命就將凋謝。蘇敏想著措辭,努力用平緩的語氣說道:“我和陳瑜全還有後麵這些兄弟,從當官的那一天起,我們就立誓要為國家社稷、黎民蒼生做一些事情,我現在雖身為剿滅紅陽教的欽差大臣,但也並不以為紅陽教的教義完全不對,紅陽教倡導的‘男女老幼一律平等,扶危濟困,患難與共’就是我非常讚同的,有的還是我們兄弟所追求的。”


    看著對麵的紅花眼中現出的不解和疑問,蘇敏繼續說道:“但我們和盧天賜的紅陽教終究還是兩路人,就是因為他並不是真正為了實現紅陽教的教義,而是以此為幌子,做的事情都是為個人的私欲打算。他把自己說成是是神一樣的‘聖主’,愚弄百姓,讓大家為他獻出所有財產,還要信徒為他賣命,他既然法力無邊,又怎麽會一敗塗地,他既然能未卜先知,又怎麽會落到現在這樣的下場。”


    聽了這番話紅花眼中的疑惑變成了迷茫,蘇敏知道自己的話已經起作用了,進一步加重語氣說道:“他開始是為了聚斂錢財,你不是也看到了,他們從鹽山運來的金銀財物就裝了一百多輛大車,後來又做起了皇帝夢,先是在京城,讓千名信徒赴絕地為他賣命,他自己卻先逃回滄州,然後驅趕著無知百姓為他的榮華富貴去送死。他是救了幾千個像你們族人的百姓,但你看看,這幾日各處為他死的人不下十萬。為人立世不過遵天理、理人情,像盧天賜這樣上違天理,下逆人情的人如果做了皇帝,那天下就要大亂了。你說,這樣的紅陽教值得你去保嗎?這樣寡廉鮮恥的人值得你為他去死嗎?”


    蘇敏的幾句話正說到紅花的心坎上,她本就厭惡盧天賜對她糾纏時的那付嘴臉,但報恩的想法卻根深蒂固的紮在她的心裏,現在蘇敏釜底抽薪般將盧天賜說的一錢不值,將多年來禁錮紅花的思想徹底打碎了。


    紅花舉刀的手漸漸垂下,“當啷”一聲匕首掉落在地,走上前解開了陳瑜全被封的穴道,陳瑜全一把抱住了她,雙手緊緊摟住她纖柔的腰肢,一陣風過來,桃花一瓣瓣地落在他們身上。


    滄州之戰以官軍的大勝而告終,蘇敏安排姚秋山打掃戰場、清點戰果,自己率領欽差行轅進駐濱州,第二日戰果統計出來了,紅陽教在滄州和濱州的十二萬人馬,陣亡的有三萬多人,大都是死在了滄州城下,官軍的死傷也近萬人,隻跑了紅陽教的教首盧天賜。


    說到繳獲紅陽教的財物,姚秋山向蘇敏等人賣了個關子,非要大家猜猜有多少,胡劍坤張嘴就說:“看他一百多輛大車,我看少說也有五十萬兩。”姚秋山搖頭不語,陳瑜全笑道:“老胡,你也太小家子氣了,我看準有一百萬兩。”姚秋山依舊搖頭,最後他才說道:“不算財物,隻算金銀就有一百八十萬兩。”這個數字讓大家直咋舌,簡直抵得上一個富裕省份一年的稅收了。


    到了第三日,好消息也接踵而至,河南開歸鎮總兵派人送來消息,紅陽教教首盧天賜在獻縣城外被官軍發現,擒獲,同行教徒拘捕,當場擊殺叛匪一百多人,俘獲包括盧天賜和霍雲芬在內的二十餘人。紅花擔心自己的父親,陳瑜全就陪著她專門到獻縣了一趟,可俘虜裏沒有,查遍了屍體也沒找到,雖然沒找到父親,但紅花心中暫時安定了下來。


    當日晚上一騎快馬將蘇敏的奏折《欽差大臣蘇敏跪奏蕩平滄州濱州紅陽教匪十二萬餘眾生擒教首盧天賜事》送到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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