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王府的總管哈喜貴見奕忻來了,不敢怠慢,殷勤招呼著在前麵帶路。奕?辦事的地方叫錦繡軒,是王府海子邊上的一座獨立的小樓,哈喜貴帶著奕忻左一拐右一繞,直走了一頓飯的功夫才到了錦繡軒。五月的北京已經有些燥熱,奕忻雖隻穿著一聲杭綢青褂,但渾身已是汗喳喳的了,進得錦繡軒來,一股涼氣撲麵而來,身上的汗頓時落了下去,精神一爽。


    奕忻還是第一次來錦繡軒,仔細看去,這座小樓被七色錦緞裝點的富麗堂皇,毒日頭和熱氣都被擋在外麵,但風依然能從四麵吹入,顯得樓內通泰霍亮。哈喜貴通報了以後,將奕忻引到了樓上,上麵有兩位官員正在和奕?說話,奕忻認得是禮部和吏部的兩位司官,奕?見他來了點頭笑道:“六弟是稀客呀,且略坐會兒,待我把他們的事辦了,皇阿瑪已經催問了好幾次了。”


    奕忻點點頭,裝作瀏覽東牆的書架,隨意的抽出一本《樊川詩集》在手中胡亂翻著,耳朵卻在注意聽著奕?等人的談話。


    奕?道:“魯豫皖三省的戰事基本已經平息,功臣的賞賜也要籌劃籌劃了,皇上昨個還問褒獎蘇敏的事情,我知會了禮部和戶部,要你們先拿出個條陳,以備禦覽,你們回去謀劃的怎麽樣了?。”


    吏部司官欠了欠身子說道:“回四王爺話,比照我朝賞賜功臣的先例,蘇敏貝子平定三省叛亂,功勳卓著,按照宗室的爵位,皇上加恩賞個親王的都不過分,今天來還想問問王爺的意思。”


    禮部司官郭允今是杜受田的門生,知道蘇敏是奕?最得力的下屬,就揣摩的說道:“下官不懂軍事,但也知道這次平亂非同小可,魯豫三省拱衛京師,最是緊要,隻要一個不慎整個黃河邊數省都會不可收拾,到時京畿是否能守的住也未為可知,所以說蘇敏的功勞與平定西疆、金川、緬甸相比是隻高不低。前朝的野戰功臣中,飛揚古、年羹堯、傅恒、兆惠都是一等公爵,福康安役了後更是被追封為郡王。(.無彈窗廣告)蘇大人是宗室子弟,現在已經是貝子的爵位,居功至少應該是個郡王,這不但關乎他一人的名份,現在在有的地方,朝廷的威儀不如從前了,有令不行有禁不止,正好可以借這事宣化武功振作官風民氣,立一個榜樣給八旗和宗室子弟效仿,給天下人看!下官就這點淺見,請王爺裁度。”


    奕?和杜受田昨天晚上就這個問題已經談過了,憑心而論給蘇敏個郡王,皇上肯定不會反對,群臣也沒有話說。但他不知怎麽的,自從“禁城事變”之後,他的聖眷冠絕皇子,群臣已經把他當太子一樣來看待,似乎嫡位已定,特別是奕忻主動向他低頭,像是獵人製服了最後一頭猛獸,緊繃的神經一下子鬆弛了,有了一種大功告成的感覺。蘇敏在前方捷報頻傳,道光皇帝見一次誇一次,他本應該高興,卻總是高興不起來,心中還有些酸溜溜的。


    雖然奕?的心中不以為然,但這時反對郭允今的話卻說不出口,就含糊吩咐道:“好你們就按今日議的先回去寫個片子,明日送進來我再斟酌斟酌。”兩位官員知趣的起身告辭了。


    奕忻逡巡的走過來,笑道:“國事紛憂催人老,一曲笙歌醉太平。皇阿瑪春秋已高,四哥現在成了大忙人了,昨個晚上我請綠華班到我府裏唱大戲,幾個要好的兄弟都來了,就獨缺四哥。嘖嘖,那小合盛真是不簡單,扮相真是不賴,扮《西廂記》的鶯鶯真格嬌滴滴的比女人還女人,眼波流轉顧盼生輝,把六叔家裏的奕?牟齙氖侵倍62蛔??謁?繃鰨?職紜短艋?怠返難鈐儺耍?洌??芽∫藎?鶴庸δ鞘薔┏塹諞煌放啤!鞭刃每諡脅煌5乃底牛?槐哢那牧粢廩仍}的神態,果然奕?露出了羨慕的表情,他故意說道:“不過四哥是忙,比不得我們這些閑人,哪有那麽多時間耗在這些俗事兒上麵,朝廷軍務政務哪樣不得四哥操心,旰宵勤政實不遜於聖祖爺和世宗爺。(.)”


    “嗯……,是呀,昨晚是被有些事情托住了。”奕?敷衍的說道,他其實對奕忻還是心有餘悸,托故缺席。


    “其實,四哥也不用這麽巴巴的苦做,學學乾隆爺,他老人家該怎麽玩就怎麽玩,國事也不耽誤,差事都給下麵人做去,自己就掌個總就行了,這麽大的國家照樣治理的鐵桶似的。現如今也是一樣,朝廷裏杜師傅民政、財政、學政都是老手,王鼎管著刑獄也是讓人放心的,吏部和內務府繁難些,有穆中堂、潘中堂這些老臣撐著,出不了大事,兄弟我管著兵部自然是以四哥馬首是瞻。下麵地方雖然時有小亂,但也於社稷無礙,再加上四哥手下有了蘇敏這個最能打仗的大將,可以說內有賢臣,外有良將,宇內一派清平,日後四哥定是難得的太平之主,咱做個無憂王爺也就不枉來人世一遭呀。”


    奕忻這些話說的透徹,奕?怎麽會聽不出來,這是向他正式表態放棄奪嫡之心的意思,奕?馬上露出一幅笑臉道:“六弟不可亂說,皇阿瑪多年來操勞國事,目下精力不濟,才讓咱們分擔一些政務,你我兄弟不過是為阿瑪分勞罷了,不要說那些沒意思的話。”


    奕忻看奕?一臉得意之色,口裏卻是一番謙虛之詞,心中一陣厭惡,麵上還是笑嘻嘻的,從袖子裏掏出一份折子,說道:“四哥,我今天來還是有公事來請示的,是關於在山東剿匪大軍軍餉的事,大軍四個月的軍餉,再加上朝廷的犒賞一共有十八萬多兩銀子。”


    奕?接口道:“哦,這事我知道,皇阿瑪已經詔令軍機處,從戶部大庫撥銀,發往山東。”


    奕忻笑著說道:“我想的是,十八萬兩銀子合著一萬多斤,從北京運到山東要雇車隊,還要軍兵護送,費時費力,不如就從山東的藩庫裏挪借些,由兵部和戶部對賬衝抵豈不方便。”


    奕?略思索了下,點頭道:“好,這事我能做主,你就去辦吧,有機會我向皇阿瑪稟明就行了。”


    公事談完了,兩人又天南海北的聊了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奕?從天不亮就開始見人,到這個時辰已經有些累了,奕忻似乎談性正濃,一點要走的意思都沒有,兩人又說起了各自的福晉來。


    其時,奕?已經娶了一位嫡福晉和兩位側福晉,嫡福晉薩克達氏.是太常寺少卿富泰的女兒,由道光冊立為嫡福晉,已經為奕?生了一位女兒了。奕忻的婚事卻是不同尋常的,在穆彰阿的籌劃下,在朝中擁有極大影響力的桂良成為了奕忻的嶽父。


    桂良是宦門子弟,曆任江西巡撫、河南巡撫、閩浙總督、雲貴總督、兵部尚書,在地方任上關心民瘼,籌辦河工,督剿白蓮教,安撫苗民,他資格老,出身高貴,所以從中央到地方有一批朋友和故交,屬於政聲顯赫的大員,現在擔任的是掌握重兵的熱河都統。


    三月初三,奕忻大婚,聽從馮謙學的建議,奕忻奏請道光皇帝,將他的婚事一切從簡,連規製中應有的禮樂和宴席都免了,與一年前奕?大婚時的盛典相比真正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一些趨炎附勢的官員們兩相一比較不免猜測奕忻在道光皇帝那裏失寵,可有見識的部院大臣們都知道,奕忻此舉實際上暗合了道光勤儉的本性,在奪嫡的天平上又給自己加了一塊砝碼。


    在瑜王府裏馮謙學安插了好幾個自己的人,他們互相不統屬,隻是跟馮謙學派出的人單線聯係,所以奕?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奕忻的眼睛。他知道前兩天蘇敏曾經給奕?送來了山東正宗的阿膠,就故意將話題往這方麵引,歎道:“現在藥材越來越不地道了,福晉前些日子身子不爽,太醫院的醫正看了,說是有孕了,打發人到藥鋪拿了些阿膠,醫正看了直搖頭。”


    奕?笑道:“正好,蘇敏從山東給我送來了些阿村的阿膠,六弟拿些回去給弟媳吃吃看,如果好,就讓蘇敏再送些來。”


    奕忻道:“這蘇敏倒是有心人呀,出去打仗也不忘主子,不過他這次不好好謝謝四哥是說不過去的,誰都知道打仗實際上打的都是後勤糧草,如果沒有四哥在後麵督運軍需,山東哪裏這麽好平定的。嘿嘿,看來蘇敏這次是名利雙得呀,那盧天賜的紅陽教在數省之內經營十幾年,家財何止二百多萬兩!四哥是沒跟那些丘八打過交道,古往今來那個將軍不是靠打仗發財的。這不奇怪,有點道德之心的就從沒收的匪產中餘利,貪財濫殺之徒幹脆直接誣民為匪,一來強多人財,二來還能向上報功,種種積弊說出來駭人聽聞,不過既然打了勝仗就一俊遮百醜了,誰還能說他什麽。”


    這些話是奕忻來之前和馮謙學一起商量好的,看見奕?臉色發青,知道已經起到了效果,也不敢把話說的太直了,怕奕?起疑,就往回收著說道:“不過古話說的好‘千軍易得,一將難求’,我看蘇敏平日作為也不像是個貪財的人,我們滿族人裏麵難得出了這麽個人才,是四哥以後還要大用的人,這些話就當是咱兄弟閑聊的話,四哥心裏有數就行了。”說完哈哈一笑,又談起了何時將綠華班叫到奕?王府唱堂會的事情,奕?卻是心事重重,勉強和他說笑了一番,直到午時奕忻才離去。


    三日後,奕?親自將軍機處褒獎蘇敏的奏折送到了道光皇帝那裏,軍機處擬定的褒獎是封貝勒爵位,加領侍衛內大臣銜(正一品),道光拿著奏折沉吟了半響道:“是不是簡嗇了些?”奕?磕了個頭解釋道:“蘇敏一直是跟著兒臣辦差的,他公忠勤能都是沒說的,但他年紀青青,封了貝勒已經是在遠枝宗室裏拔尖了,今後為朝廷效力的機會還多著呢,加恩太多以後對他本人來說也未必是福氣。”奕?話裏的意思,道光都明白,你老皇帝給臣子加恩加到了頂,下麵的子孫還怎麽用人。


    道光歎息了一聲,說道:“罷了,就按這個意思擬旨吧,再給他加個貝勒雙俸,以示榮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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