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敏也拿起一塊嚐了嚐,吃慣了白麵細糧,再吃這地瓜煎餅,風味不同,果然爽口。陳盼兒吃的太猛被噎住了,蘇敏忙給她拍後背,有遞給她一杯水,陳盼兒好容易將一口煎餅咽下,才對老板娘說道:“你這煎餅這麽香,簡直比濟南府的王麻子燒餅還好吃,怎麽還說入不得口?”


    老板娘笑道:“奶奶是第一次吃才會這麽說,您要是天天吃這東西,可就不是這個味兒了。”


    “嗯?”


    康時勤笑著接口道:“少奶奶,這個地瓜煎餅,是用地瓜幹磨成粉做成的,像您這樣偶爾吃一個兩個的還算好吃,但吃多了會藜心作酸,食不下咽了。這東西做成煎餅一塊就有七八斤,賣的最便宜,山裏的窮人和扛活的都把它當飯吃。”


    老板娘一邊在灶旁忙活一邊道:“這位老爺是個明白人,難為您幾位貴人委屈到小店,我這就多炒兩個小菜,屋裏麵還有自己釀的地瓜酒,喝了解乏還不醉人,酒錢就不收各位的了。”


    他們正說著,陸虎拎著一提足有十斤,兀自冒著熱氣散發著八角茴香香氣的牛肉走進店裏,嚷道:“不地道,真不地道,這是什麽地方,賣肉還有不放鹽的,單賣調味的醬油就合二斤肉錢。”


    “這麽貴,不是把你當外鄉人騙了吧。”姚秋山說道。


    老板娘給肉鋪辯解道:“這鎮子南來北往的都是外鄉人,多是販鹽的熟客,咱給說句公道話,在這裏開店的如果不實在,早就關門了。實在是鹽價太貴了,在沂州府幾十年熟牛肉都是一百大錢一斤,這幾年鹽價漲的蠍虎,你說牛肉如果也漲個二十、三十錢的,哪個還來買?”


    陸虎追問道:“誰會隻買白肉不買調味醬油?”


    老板娘笑道:“這位小爺您忘了,我們這裏常來常往的都是鹽商,他們有的就抓一把鹽出來,放到碗裏沾著吃。看您這一行是還未買到鹽的吧,等你們回來的時候自然不用再買醬油了。”


    蘇敏奇道:“鹽雖為朝廷專賣,但也不至於貴到讓老百姓吃不起的地步吧?”


    姚秋山對民政上的事情知之不多,因一行人是商人打扮,怕露出了行藏,轉臉望著康時勤故意說道:“咱少東家這是第一次出門販鹽,我對販鹽是一竅不通,老康你跟東家跑的多,應該知道一些吧。”


    康時勤明白姚秋山的意思,放下粥碗,小心的回道:“小的跟東家跑了幾趟買賣,對此還是略知一二。我朝自立國之初就對鹽實行專賣製度,原來實行的是綱鹽法,這種辦法由固定的鹽商憑鹽引行銷綱鹽,而鹽引完全為鹽商壟斷,導致鹽價不斷提高,老百姓用不起,鹽商賣的少又隻好再提高鹽價,循環往複,竟成了一大弊政。道光十一年,前任兩江總督陶澍,首創票鹽法並請旨施行,任何人隻要向朝廷買了鹽引就可以運銷食鹽,鹽價平抑了不少,老百姓吃到了便宜鹽,朝廷的鹽稅也大幅度增加,每年有七百多萬白銀,占朝廷年收的八分之一。”


    聽了這些話,蘇敏點了點頭,心中對康時勤讚賞不已,通過左清易的介紹,他知道這康時勤本是管著刑名的師爺,但對於民政也不陌生,幾乎是個各行通熟的老手,他幾句話將鹽政的前後辦法和效果說得非常透徹。


    解釋完朝廷的鹽政,康時勤奇怪的問老板娘道:“濟南一斤鹽是七十錢,你們這裏是產鹽的州縣,應該比別的地方便宜才對啊?”


    老板娘一邊將炒好的一盤木耳炒雞蛋放在桌上,一邊用圍裙擦著手說道:“不瞞爺們說,我們這裏的鹽價比濟南府高出一倍都不止,低的時候是一百三十錢,高的時候是二百四十錢,過年的時候賣到了三百錢。可憐見的,山裏人本來就窮,山上地氣薄,莊稼的產量低,一畝山坡地種出的地瓜還不及一斤官鹽錢,窮人們不得已就找機會買點便宜的私鹽,可這兩年官府追的緊,賣私鹽的少了許多,有的小戶人家幾個月都吃不到一點鹽,身上沒勁走路都是打飄的。”


    褚肇南也說道:“我們河南本不產鹽,那裏的鹽價大概在每斤一百錢上下,鄉人吃點鹹菜鹽湯還算過得去。”


    姚秋山叫道:“真是不當家不知油鹽貴,沒想到鹽這麽貴,怪不得濟南城的富戶大都是鹽商了,不過鹽價也太沒譜了,越是產鹽的地方還越貴。”


    康時勤搖頭道:“朝廷的鹽政都是有定規的,全國有兩淮、長蘆、山東、兩浙等十大產鹽區,每地設若幹鹽場,場內有灶戶產鹽,賣給場商,再由場商賣給行商。灶戶產鹽並不比種田輕鬆多少,勤扒苦作,辛苦異常,有文人寫詩描寫灶戶煮鹽時的情景:


    白頭灶戶低草房


    六月煎鹽烈火旁


    走出門前炎日裏


    偷閑一刻是乘涼


    一引鹽四百斤,場商收灶戶的鹽價至多不過每斤三、四錢,加上些朝廷的鹽課和利潤,到水陸碼頭賣給行商的就是每斤二十至四十錢,行商運回去加上買鹽引和運費又漲價到三四倍不等。”


    姚秋山歎道:“哎呀呀,鹽商可真是賺錢容易,天下之大哪裏的人都要吃鹽,他們都是穩賺不賠的。前些年,我觀李鬥《揚州畫舫錄》,上書鹽商的種種奢侈之氣,本還不信,看來是確實不爽的了。”


    陳盼兒好奇心重,忙問道:“他們怎麽奢侈了,難道比得過京裏的王爺?”


    “嘿嘿,有過之而無不及。”


    李鬥的《揚州畫舫錄》蘇敏雖聽說過,但從未看過,也想聽聽,也催他講下去。姚秋山慢條斯理的喝了一口稀飯,侃侃說道:“揚州的鹽商實際上有兩個商會,一是晉商,一是徽商,晉商不用說了――‘山西老扣’,穿老棉袍子,吃饃饃,死了以後在地窖裏留一大壇子元寶給兒孫;徽商就不一樣了,起屋造園子,吃淮揚大菜,聽戲泡澡堂子,逛紅粉之地,怎一個奢靡了得。”


    陳盼兒撇撇嘴道:“這有什麽呀,京裏的王公哪個不是這樣?”


    姚秋山道:“要隻是這些又怎談得上‘奢靡’二字,徽商們有錢,每日裏變著花樣玩,出銀子在青樓女子中選美,後來選美選膩了,開始選醜,大姑娘大熱天在臉上塗醬油,在太陽底下暴曬,比誰更醜些。比有錢,在金箔上刻上自己的名字,大夥兒跑到鎮江金山的寶塔上,把金箔往外扔到長江裏,看誰家的金箔第一個飄到揚州,書中講的林林總總不一而足,總之是讓人瞠目結舌而已。”


    老板娘張口說道:“我們這裏是小地方比不上揚州,不過蒙陰縣城的許老爺就是靠賣鹽發了家,起的大房比縣衙還高出一截,家裏的地占了蒙陰的一半還要多,我幾個兄弟妹子家裏都是佃許老爺的田,到了交租的時候,人家家裏的麥子堆的像小山一樣。”


    蘇敏故意歎道:“作鹽商真的能夠發財呀,怪不得老太爺非讓我來販鹽。”


    康時勤接口道:“鹽商富甲一方不假,但錢卻不都是裝在鹽商一個人的口袋裏,鹽商的捐輸、分潤,明裏暗裏都到了一些官員腰包裏了。”


    蘇敏問康時勤道:“按你說的,鹽產地的鹽價應該至多在四十錢上下才對嘛,怎麽蒙陰的鹽價反而比數百裏之外的濟南還要貴呢?”


    蘇敏身為欽差大臣此時問這話就有些責問的意思了,因涉及一省的政務清明,康時勤選詞捉句的小心答道:“少東家,您不知道,負責山東鹽務的是都轉鹽運使司鹽運使,那也是個三品的衙門,他們是直接向戶部負責的,連山東巡撫衙門都沒權力過問鹽務,不過據小的所知,朝廷的關於鹽政各種捐稅、鹽課雖雜亂,但蒙陰的鹽價也不應該超過濟南,其中有些什麽弊端就不是一般人能夠知曉的了。”


    蘇敏聽了並沒有說什麽,看大家都吃完了,站起身說道:“這個飯吃的好,陸虎,賞老板娘五兩銀子。”老板娘迷瞪的接過陸虎遞來的一錠銀子,看著白燦燦沉甸甸的銀子,她口裏結結巴巴的說道:“爺們賞的太多了,給二百錢就夠了,這我怎麽承受的起,要不我再給爺們做點什麽帶走路上吃!”


    蘇敏笑道:“不算多,我們回來還到你這小店來吃飯,多的就算存在這裏的飯錢。”眾人說著還未出門,隻聽外麵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向這裏跑過來,聽聲音像是有百多人,有人喊道:“快,把這房子包圍起來,不要放走了私鹽販子,抓住了向許老爺領賞去。”


    蘇敏等人急忙出去一看,外麵已經被五十多個衙役打扮的人圍個水泄不通,後麵是跟著一群看熱鬧的閑漢,一個著青綢馬褂留著八字胡瘦小枯幹的中年人正在指手畫腳的指揮衙役包圍房子,一幹衙役有的手持水火棍,有的握著腰刀,口裏不停的吆喝,氣勢倒是驚人。


    看他們走出來,那八字胡指著蘇敏等人命令衙役道:“出來了,出來了,快把他們都給我綁起來。”眾衙役答應一聲,正準備上前拿人,看見褚肇南和陸虎兩人搶到蘇敏前麵,二人雖手無寸鐵,但自有一股威勢在身,唬的眾人一時竟不敢上前。


    那八字胡還待叱罵,康時勤分開人群走上前兩步拱手道:“列位差爺,我們實在是本分的鹽商,從濟南府來沂州販鹽的,有鹽引為證。”說著從身上的褡褳裏掏出幾張蓋有轉運使衙門關防的黃紙送上前,有衙役接過送到八字胡的手中。八字胡略看了一眼,就把鹽引揣到懷裏,說道:“現在假鹽引多的是,依舊是把他們先綁回去,再慢慢驗看鹽引不遲,給我上,老規矩抓到一個私鹽販子,許老爺賞銀二十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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