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和侍郎的簽押房一排幾大間,西麵是滿員的簽押房,東邊是漢員的簽押房。此時西麵的簽押房房門緊閉,冷冷清清;東邊簽押房卻房門大開,時不時有官員進進出出。清製,六部均設滿漢尚書各一名、滿漢侍郎各兩名,滿洲官員的品級雖然略高,例如滿尚書是從一品的品級,漢尚書隻是正二品的品級,但實權卻在漢尚書、侍郎的手中,不過下麵的低層的筆帖式中卻是滿洲人居多。


    門官將蘇敏引到杜受田的簽押房中,此時房中有數人正在談事情,杜受田示意讓蘇敏在旁邊先坐會兒,有仆人給蘇敏上了茶,蘇敏一邊品著茶,一邊有意無意聽著他們談公事。


    回到京城的第二天,杜受田就找人傳話,說要見蘇敏一次,正好蘇敏也想就自己下步的去向,以及徐金書等人任職的事找找杜受田,就欣然允諾約好了今日下午見麵。


    聽了一會兒他們的議論,蘇敏聽出來了,這些官都是吏部文選司和考功司的吏員,一起議論的就是兩江、湖廣等省道府縣官員的議敘、考功、揀選、升調等事宜。


    地方官三年一個任期,每年一個小考察,三年一個大考察,根據考察結果對官員進行升調,今年兩江和湖廣大約有四分之一的官員任期到了。考功司的官員剛剛將兩省現任官員的考核情況說了一遍,文選司的官員就拿出了一疊條子,苦著臉說道:“這些都是京城的王爺們送來的保舉自己包衣的舉薦條子,官缺隻有二十六個。光這些條子就有六十多張。缺少人多。鐵定要得罪人的,可誰我們都得罪不起。”


    杜受田看都不看那堆條子,說道:“朝廷選拔官員自有成例,那些考核卓異的官員不能得到升調,今後誰還實心為朝廷、為百姓辦事。為官者,第一要義是“正心”,心正則人正,人正才能事正。隻有修身才能推至齊家治國平天下。才能成為一個品高德尚、卓爾垂範,能夠承家報國的人。這些人為了要官,蠅營狗苟,不顧羞恥,到處鑽營,到了任上就想著機會難得,多撈一把,不把地皮刮三尺就不罷休。哼,隻要是我掌著吏部,這些人一律不敘用。你們先把這兩地考功卓異的官員在升調上寫個條陳,剩下的缺。我再細細斟酌,你們先都下去辦事吧。”官員們答應一聲,收拾公文,魚貫走了出去。


    打發走了這些人,杜受田才過來與蘇敏見禮。蘇敏尊稱杜受田為師,開口道:“老師為人規正,學生們感佩之至,不過剛剛不在意聽了老師和員屬的話,很為老師擔心。”


    杜受田不在意道:“你可是擔心我駁了這些王公的麵子,日後這些人找我麻煩麽?我行得正,立得直,是為國家選賢才,這個理到四爺、到皇上麵前都能辨得,我又怕他們做甚。”


    杜受田說著拉開儲物櫃,從裏麵拿出一個錫罐來,笑著說道:“與你也好久沒見麵,正好有一個門生從雲南回來,給我帶來了一罐上好的金絲普洱,算你有口福,來,嚐嚐味道!”說著重新給蘇敏倒了一杯茶。


    蘇敏看到茶碗中,茶色嫣紅,清香撲鼻,入口醇香,不覺得讚了一句。


    杜受田笑盈盈地看著蘇敏,良久才說道:“昨日,前日聽說你覲見完皇上就去了瑜王府?”


    聽杜受田問起王府之行,蘇敏有些不自然,掩飾道:“我是跟四爺的老人了,您老是四爺的師傅,我進上書房陪讀也是您給帶進去的,我是什麽樣的人您老都清楚。出去辦差一年有餘,回到京裏交完皇差,當然要第一個去四爺那裏請個安。”


    杜受田笑道:“蘇敏,你是有心的人,不忘舊主。唉,這些年也多虧你幫著四爺,才讓四爺在皇子中脫穎而出,第一個封了親王。[]日後,若是四爺登上九五之位,你就是從龍的功臣呀,一個郡王是少不了你的,就算是親王也不是沒有可能。”


    蘇敏心中暗道,想是杜受田知道了他到瑜王府受到的奕詝冷遇,今天找個機會安慰自己,也是替奕詝來彌補一番。


    雖然心中對奕詝已經徹底失望,但表麵上蘇敏還是笑著說道:“杜師傅多慮了,學生跟了四王爺這麽多年,王爺是什麽脾氣我怎會不知道,想當年我隻是個閑散黃帶子,家裏吃了上頓就沒下頓,是四爺一手將我提攜起來,一些尺寸之功,就賞賜了我許多,現在已是貝勒的爵位了,我也知足了,隻求在四爺的羽翼下為朝廷、為百姓辦些事情,也不枉學生當年少年立誌了。”


    杜受田對蘇敏的表態非常滿意,又說起道光召見的事來:“前天中午,皇上把我和奎照找了去,說你在山東辦事不利,要軍機處擬旨斥責你,在皇上麵前,我據理力爭,無奈皇上聽不進去。為了這事,我又去找四爺,昨天四爺進宮後,又將我找了去,四爺說皇上現在正在氣頭上,一時勸不回來,不過四爺為你求了情,皇上雖還要下旨斥責你,但答應不會嚴厲處置你,隻是會在爵位儀製上略加懲處。”


    杜受田不知道,老皇帝對蘇敏將底交得非常徹底,否則蘇敏此時真的要對奕詝感恩戴德了。


    安撫完了蘇敏,杜受田才將叫蘇敏來的第二層意思說了。


    原來,老杜對大清的官製早有不滿,一直如鯁在喉,今天是找蘇敏商量如何改革官製的事情來的。清朝官製中,除了正常的科舉選仕之外,還有包衣入仕和捐納入仕兩條路。


    杜受田說道:“我大清為官本是重正途,從科舉入仕,二百年來,飽學大儒,高才士子紛紛登上廟堂,開創了康雍乾盛世。但是也開有兩路偏門入仕,初時即有弊端,但不怎麽顯露,時至今日已可算是積弊流毒了。”


    杜受田以為蘇敏對這兩條偏門入仕的路不太清楚,就詳細的解釋了一番。


    他說:“捐納起於康熙年間,平三藩時,當時為籌集軍需,朝廷允許暫開事例,捐了錢就可以入朝為官。當時還有人說開捐班是好事,捐納官員都是在社會上闖蕩開了的,對社會有一定了解,也有一些手段,從科舉出來的讀呆子不通世故,沒有實際經驗,辦差時常常手足無措,捐納入仕也算是為了補科舉取士的不足。”


    杜受田繼續說道:“朝廷的願望是好的,府庫裏銀錢有了來處,官吏中也有了能員,可是有了這種先例,到後麵就濫了。開始還規定,捐納官員不能擔任府縣的正印官,後來還不是亂了起來,當的都是正印官,要不是正印官,他們拿出去的錢怎麽多幾倍的撈回來。朝廷是收了一點點錢財,在沒有加賦稅的情況下,補足了軍需、賑災、修河等等經費的短缺,但對國家體製又是多大的傷害,老百姓被敲出來的錢不知道比這些捐納銀子多出多少!”


    說到最後,杜受田又重重歎了口氣道:“捐納之弊,國家名器不尊,登進泛濫,社稷不幸呀。”看來杜受田對這種選官的製度是早有意見,這次到了吏部尚書的位置上,想要大幹一場了,不過看老杜單獨會見自己的樣子,蘇敏也猜得出來,隻是他一個人在跳來跳去。


    他喝了一口茶,又接著說道:“包衣入仕,又有不同,順治爺入關的時候,天下正亂,當時滿洲人也信不得漢人,打下的江山要許多官吏治理,於是王公貴族就放自己家中的包衣奴才出去做官。時至今日,還是有這樣的事情,你看看一個就在王府裏管著財迷油鹽的奴才,出去了就成了一方父母官了。給他們官的不是皇上,他們怎麽會實心為皇上辦事,一心是怎麽拍自己主子的馬屁,好再官升一等。有此捷徑入仕,誰還會專心修習學問,誰還一心為社稷做事。”杜受田說完,氣得一把將桌上王公的那些推薦書函掃到地上。


    此時杜受田的簽押房外靜悄悄的,隔壁簽押房的左右侍郎也不知道在不在,院裏子空蕩蕩的,蘇敏俯身將地上的書函一一撿起來,重新整齊的放到桌上,微微一笑道:“老師說的好,學生以為朝廷實在是太寵著我們這些滿洲人了,包衣入仕和落地錢糧生生把我滿洲人變成了一群隻知道飽食終日的廢人,整日裏糊裏糊塗,什麽都不幹,隻知道找朝廷要錢,真真是躲在大樹裏的一條條蛀蟲,什麽時候大樹倒了,這些蟲子才能自食其力。”


    蘇敏知道自己不是滿洲人,一番話罵的痛快。但杜受田聽了卻誠惶誠恐,他瞟了一眼門外,幸好沒有什麽人,他起身將門關住。蘇敏說的直白,但他身份是滿洲皇族宗室,說幾句這樣的話沒什麽,自己卻是一名漢官,被人發現與人談論這些事情,卻有些不妙。


    蘇敏又接著說道:“滿洲人多是不學無術之徒,但朝廷有對滿洲人多有優敘,滿洲人考科舉的屈指可數,一心隻為幸進,隻要巴結了主子,即可頒授官職,此也是一大弊端也。


    這幾句話說到了杜受田的心中,他眉毛擰成了一團,起身在屋中轉了兩圈道:“你說的切中時弊,遠的不說,想那景壽之流,沒有尺寸之功,隻是對了四爺的胃口,再加上六爺在旁邊的推波助瀾,就一躍官封頭品。我數次苦勸四爺,遠小人,親君子,但四爺就是唯唯諾諾,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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