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華將頭埋在趙世開懷裏,柔聲說道:“世子對妾身這樣,妾身真是受寵若驚,妾身既嫁與世子為妻,自然唯世子馬首是瞻,不求博得賢名,隻願能為世子分擔一二,妾身就心滿意足了。”


    趙世開輕柔地撫摸著林若華滿頭青絲,心裏不由得泛起一種異樣的感覺,暖暖的,似是春日的陽光照耀在身上,他很享受這樣的感覺,隻覺身心都愉悅起來。良久,他才撫著林若華溫潤柔滑的臉頰,低啞著噪音說道:“得妻如此,世開何其有幸?”


    林若華臉上就現出甜蜜的笑容來,嫻靜溫婉卻又燦若春花,讓趙世開的呼吸不由得一滯,心裏怦然而動,就仿佛有一股熱流從身體裏竄過,讓他突覺有些熾熱。他極力壓抑著心中的躁動,輕輕推開林若華的身體,正色道:“所以,為了保證你的身體能盡快圓潤起來,往後每日我都要與你共同進餐,親自督導。”邊說邊動手將條桌移到床前,又盛了一碗米飯遞給林若華,“來,趕緊吃吧”


    林若華溫順地點點頭,接在手中,微微笑道:“這話世子在妾身這裏說說也就罷了,要是讓府裏的老人們聽見,不定怎麽說妾身呢?就是咱們院裏的丫頭婆子們也定會說妾身恃寵而驕,老太太若是知道了,想必也會責怪妾身不肯力勸世子進益……妾身的臉麵是小,世子的名聲和前途若因此而耽誤,那就是妾身的罪過了。”


    趙世開臉上微微色變,不由得冷笑一聲:“這許多年來我都就沒有由著性子做過一樣遂心的事,難道成家立業了也不能有所改變?不過就是我夫妻二人時常廝守這等尋常事情而已,怎地連你也這樣戰戰兢兢,還說出這許多規勸之語來?難道我就連普通老百姓尋常的自由都失了麽?難道你就不想日日夜夜跟我呆在一起?”


    林若華看著他眉宇間閃過的一絲不耐之色,知他必定嫌自己絮叨了,便垂下頭去,半晌才徐徐說道:“妾身不過是一個平凡女子,自然希望能時時與世子廝守,朝看日出,暮觀雲霞,晴可縱馬馳騁,雨能彈琴作畫,那該是何等的怡然自樂?隻可惜……世子姓趙,是襄陽侯府的世子,又豈能與尋常百姓人家相提並論?就是妾身,心裏雖巴望著與世子過那樣的日子,嘴裏不敢跟人提起啊便是您自個兒,捫心自問,果真能忍心拋下趙家百年基業不聞不問麽?”


    這一席話說得綿綿軟軟,卻令趙世開臉上漸漸凝重起來。他驀然抬起頭來,朗聲說道:“人生苦短,不過就是幾十年,你若向往那樣的日子,我亦可拋卻這恩怨紅塵,與你隱入山林過那神仙眷侶一般的生活”


    林若華不料他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當即揚起頭來,一雙眸子在昏黃的燭光裏顯得熠熠生輝:“此話當真?世子果真能拋下趙家老小置趙家基業不顧而隱入山林?”說著,抬眸望著茫茫蒼穹,輕聲吟道:“肅肅花絮晚,菲菲紅素輕。日長雄鳥雀,春遠獨柴荊……那是何等美妙的意境啊”


    趙世開原也是一時之氣試探之語,見了林若華興味盎然的模樣,不免就有猶豫,半晌才道:“別的倒不懼,就怕祖母他老人家……”


    “世子既是不忍讓老太太擔憂,那就委曲求全,以一人之苦而換全家喜樂,又何樂而不為呢?隻不過,就苦了世子……”林若華忍著笑意,依舊揚著頭,一眨不眨地盯著趙世開道:“妾身知世子素來不喜政事,可世子既生在趙家,又為趙家嫡子,在趙家陷入困境時又怎麽能不管不顧?老太太年紀大了,世長大哥又身體孱弱,世全與世豐年紀尚小,沈大哥雖有才幹,畢竟是外姓,除了世子,這襄陽侯府還能依靠誰去?”見趙世開一言不發洗耳恭聽,便又婉約笑說道:“世子若是無意朝中政事,大可每日上朝點卯即回,權當外出散步養身了。”


    一言未了,趙世開已打斷她的話頭:“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既已出仕,必不能誤人誤己,又哪能隻應卯了事?就算是為了老太太,也要謹慎行事,不能壞了我趙家的百年清譽……”


    林若華不免就打趣笑他:“世子方才還說要隱憂山林,這會兒又如此大義凜然,真讓妾身佩服。”


    趙世開自然覺得有些訕訕的,便岔開話題道:“吃飽了沒有?”


    林若華見了他的窘態,當下燦然一笑:“聽了世子方才的一番話,令妾身如沐春風,就是不吃,也覺得飽了。”


    趙世開便忍了笑,叫秋梓進來收拾,又叫打水來為林若華洗漱。


    少時,兩人洗漱完畢,林若華怕積了食,要在院子裏走一走。秋梓忙又為她披上外裳,見他們小倆口親昵無比,便躲進屋裏去了。


    夫妻兩人攜手在院裏慢慢踱步,瞥見那清淺的房間裏燭光搖曳,似有人小聲說話,林若華就輕輕拉了拉趙世開的手,低聲說道:“她……其實也是個可憐人。”


    趙世開卻故作未聞,抬頭看著如彎鉤一樣掛在樹梢的月牙兒,輕聲說道:“你說,這月宮裏是否真有嫦娥?”


    “月宮裏有沒有嫦娥,這個得人親自見了才知道。這人間的嫦娥,卻是處處都有的。”林若華笑道,見趙世開麵色一沉,知他多了心,當即又道,“妾身有個遠房表姑,出身不好,嫁了個究儒生,娘家人也嫌其貧困不肯來往。可妾身那表姑卻立誌要讓丈夫取個功名,不僅變賣了嫁妝供他讀書,還日夜為人做繡活以換取幾兩碎銀充作生計之資。苦苦熬了十年,她丈夫終於金榜題名,中得第三名的探花郎,被授予宣撫使司僉事之職,風風光光赴任就職,卻將表姑拋於衡州不管不顧,及至我表姑千裏迢迢找到他時,他竟將一紙休書擲於她的麵前,說她又醜又盲,又無所出,還終日哭泣,是個不祥之人,不配做他的妻子,硬生生把表姑拒之門外,我表姑見了他身邊的數位美妾,當時就吐出一口淤血,不過數日便含恨而死了。”


    故事不長,林若華卻語音微顫,顯然難以抵製內心的激動。


    而趙世開不禁就想起先丞相包拯虎頭鍘下的陳世美,當下隱約覺得這不過是個負心郎的故事,與那月宮裏的嫦娥並無關聯,又覺林若華說得淒婉,手上便微微用力,輕輕歎息一聲。


    林若華感覺到他的溫存,就轉過頭來望著他淺淺笑道:“世子可知妾身的表姑因何雙眼瞎盲?”


    趙世開一忖,旋即說道:“必是因為每日不停做那繡活而致。”


    林若華就冷冷一笑:“世間男人,又有幾個能知嫦娥心聲?又有幾人知她在廣寒宮裏孤單痛苦、日夜煎熬?”頓了頓,又道:“我那表姑,是因為她丈夫進京數年未捎來隻字片語而生生將兩隻眼睛給盼瞎了、哭瞎了可恨那負心男人還嫌她又醜又盲”


    趙世開這才明白過來,不覺也有些惻然,輕輕扳過林若華單薄的身子,將她拉入懷中,沉聲說道:“今日聽你說了這兩個故事,讓我深感其情。不過,你是至福之人,絕不會遇到這樣的事情,除非……我先你而死。”他其實也能理解懷中這個小婦人的心情,也知道她是個要強卻其實很脆弱的女子,因為初婚伊始,又因為勢單力薄,所以才會懷著膽怯、惶恐和不安,才會讓她情不自禁地說出這些故事來。


    這不是誓言,卻比誓言更耐聽。林若華依偎在趙世開寬厚而溫暖的懷裏,心就漸漸安寧下來——她真是孤單太久了,太需要一個痛惜、嗬護她的人了。雖然這一刻的溫馨是短暫的,可她若是願意加倍付出,興許就能得到更多的,也更長久的這樣的溫馨。


    月色如水,伊人如花。


    夜風微微撩起林若華不知何時散落下來的長發,拂到趙世開的臉上。他隻覺得心裏癢癢的、酥酥的,特別的舒服。他把她摟得更緊了一些,下巴頂著她的頭頂,輕輕摩挲,柔軟的發絲在他下頜、脖間摩擦,仿佛撥動了他心裏最脆弱的那根心弦。他知道,他其實也是孤單的、寂寞的。活了二十二年,差不多有十年的時間他都在裝傻,都在看別人嘲笑的眼光,聽別人奚落的話語,甚至連自己的親生父親都要隱瞞。他沒有人可以相信,沒有人可以依偎,更沒有人可以訴說。


    這樣的人生,又何嚐是他自己能選擇的?他又何嚐不想過一個正常人的生活?就像林若華方才說的,隱居山林,又何嚐不是他所向往的?可林若華這個才嫁給他短短數日的女子都知道這不過是一種奢望,更何況自己這個在趙府浸yin數十載的世子?他沒有退路,沒有選擇,隻能按著祖輩的慣例,承襲著祖輩的福蔭,繼續為襄陽侯府增光添彩。


    現在好了,他娶了這樣一個同樣孤單、同樣寂寞,同樣渴望愛與被愛的女子,她不矯揉,不做作,不卑微,不虛榮,她與府裏一幹的女子都有些不同。他覺得她是上天賜給趙家的禮物,能讓他們互相依偎,互相取暖,就像水與魚,誰也離不開誰。


    林若華被趙世開緊緊摟在懷裏,隻覺周身溫暖,渾然不知他腦中閃過如此多的念頭。她隻覺得這一刻的溫暖,讓她很是欣喜,發自內的欣喜。因而,她久久不想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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