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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後,吳六帶人離開了別莊。


    前方傳來消息,鎮海節度使周寶到杭州不久便因傷勢過重去世,董昌聞訊大怒,責錢鏐一部出兵浙西道,為周寶報仇。錢鏐命成及、杜陵主攻潤州,命從弟錢銶,六子錢璙牽製徐約,若得機會可攻取蘇州。


    沈淼知戰事不可耽誤,便不做挽留,又思及吳六的傷勢,臨行前叮囑了顧和尚:“你可得幫我看緊了,不能讓他的傷勢惡化。”沈淼這幾天一直在為吳六換藥,十分清楚吳六的傷勢,雖有所好轉,但因動作頻繁,速度並不快。


    顧和尚一聽就揶揄:“放心,出了別莊,他就不會再這麽頻繁‘勞作’了,那傷肯定馬上就好。”


    沈淼當即明白了顧和尚的意思,一麵紅了耳根,一麵氣道:“他完好,你上了戰場就能少顧著他,那是好處,你倒好,就知道戲弄我。”


    顧和尚一臉不悔改的表情,抱臂笑看沈淼。冷不防,吳六的聲音響起:“讓你辦的事都辦完了?居然有閑心在這聊天?”


    顧和尚一聽忙討饒,忙不迭的跑了,這吳六也太過分了,山上造屋所需材料,羅詔諫在商議完後的第二天就送來了,吳六竟責他離開前辦好。原本就不好找,外加忽然得訊得厲害,顧和尚是累得沒話說。好不容易完成了,可不能再讓吳六抓壯丁了。


    院中隻剩了沈淼和吳六,離別在即,沈淼分外不舍,尤其是這幾天下來,兩人愈加親密熟悉。


    吳六摟住沈淼,笑說:“安心,我很快便能回來。”


    浙西道雖兵強,但周寶長年不理政,重權旁落他人,麾下將領能人不少,卻各自為政,各謀前程,以致爭鬥頻繁。錢鏐處卻不同,將士齊心,即便對上劉浩、薛朗兩位浙西道名將,勝算也頗高。因而吳六才如此對沈淼承諾。


    沈淼不懂戰事,但放心吳六的能力,便笑說:“你安心去,待你凱旋而歸時,我定然把這裏的莊裏治出個樣來給你看。”


    “拭目以待。”吳六一笑,低頭親吻沈淼。


    兩人相互摩挲,依依不舍了番,吳六方跨|上戰馬帶人離去。


    崖縫上建屋一事十分順利,顧和尚離開前找齊所需的材料,又與士兵一道悉數運上了上,之前收服的山賊們也跟著一道運,運完後便直接住到了崖縫裏,一麵築屋一麵開始巡查。


    流民三三兩兩開始出現,和沈淼想象中的不同,逃難而來的並非完全是勞苦百姓,不少小富商、小士族也跟隨其中,他們不像大富商、士族,走平地不懼課稅,戰亂,沿途還有交好世家相幫,身邊也多有護院私兵保護。以他們的實力,若走平原,一路盤剝顛沛之後,便不得多少家產生活了,便也選了相對安全一些的山路。


    羅詔諫照之前商議的方式,讓山上的那些人扮作農戶,或是砍柴,或是打獵,這些人本就是農戶,扮起來不存在破綻,不論是下地幹活的架勢,還是莊稼相關的知識,甚至是手上老繭都是如假包換的農民。


    照羅詔諫的授意,一律如實向流民回答:山下莊園是自家老爺的,老爺出門在外,做什麽的不太清楚,隻知道地位頗高。老爺已知有浙西道之人翻山而來,已在山下涼棚設粥,各位可前去歇息。


    真正的勞苦流民一路奔波,大都忍饑挨餓,一聽下山有粥棚,便忙不迭下山去了。


    小富商,小士族們吃食不短,並不急著下去,反倒坐在一旁休息,多問些山下的事,於他們而言今後的生計才是更重要的。


    對於這部分人,吳六沈淼他們之前商議過,這些人手頭皆有些錢,心氣也比農戶高得多,留未必是好事,以送出去為主,隻有願留的才讓留。


    因而羅詔諫授意山民回答:“出莊沿溪南下,可至富陽,錢塘等縣,那裏自然比我們這繁華得多,當然這些年也有莊外的人攜家帶口過來投奔的,說是日子不好過,但大都是農戶,未見富商來過。”


    小富商和小士族們聽完這些話也大都下山去了,雖說對山下依舊不甚了解,但已有了些譜,認為他們出去混日子不成問題。


    這些人篩選完之後,餘下依舊打聽的就要引起重視了。羅詔諫特別強調,越是話多,越愛套的,要盯得越牢,與其說話的人要老實的答,涉及關隘的事要說不知道,監視由埋伏於四周的人負責。


    如此分工之下,探聽消息者大都沒有多少好結果。


    沈淼被羅詔諫分派到山下粥棚,著其多與吃粥的流民們交談,以願者上鉤的標準擇一些人留下。沈淼幹勁十足的去了,流民一路饑餓,喝下粥之後大都緩了過來,並不急於走,喜坐在一旁交談。


    沈淼長得討喜,態度又好,但凡上去搭話,流民十有八|九都是樂意說的,從哪裏來,怎麽逃的難,怎麽翻的山,途中遇到過什麽,都一一道來。


    沈淼也一一給出回應,感同身受般體貼,流民便愈加喜歡他。


    一老農端著碗粥還跟他嘮起了開山辟田的事:“這位小哥,我剛順山道下來,遠遠瞅見那個山坳有不少人,那是在開山辟田吧?”


    沈淼忙點頭:“是啊,人多地少,吃不飽,隻能辟田。”


    “你們的田是怎麽辟的?”老農問。


    沈淼便將之前定下的辟田法解釋了一遍,老農聽了直搖頭:“這法子太浪費。”


    沈淼一喜,忙問:“老人家可有更好的方法。”


    “自然是有。”老農喝了口粥,笑說,“你之所以用這法子,不外乎是此處山地土層太薄的緣故,但你可知,此處的山並非座座都是土層薄的,土層厚的那些山,可以整座向陽都辟為梯田。”


    沈淼當即想起最初商議時,老漢們提過的巴蜀之地的山,漫山遍野直至山頂皆是梯田,就因巴蜀的山土層厚。若是此處也能如這位老漢所言找到土層厚的山,那所開的田,所耗費的工時將大大縮短。便道:“那老人家可會探查?”


    老農得意笑:“我既然敢提,自然是會的。”


    “如此甚好。”沈淼大喜,問,“老人家可願相授?”


    老農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說:“相授自然願意,就是有個請求。”


    “但講無妨。”沈淼忙說。


    “我帶著兒孫一路好不容易從浙西道到了這裏,我聽前頭商家的下人說,再往下走農戶的日子不太好過。我想著與其再辛苦的走,不如就留在這,就是不知道……”老漢沒說下去,隻訕訕笑看沈淼。


    沈淼明白老農的意思,但羅詔諫事先叮囑過他,遇到想留莊的農戶,切不要立即答應,觀察幾日再說。便道:“此事我做不了主,得回去告知管事,老人家可願等。”


    老漢搓著手,遲疑了下,最終下了決斷:“行,我等。這每天有粥喝,餓不死,大不了就是睡路邊,逃難的時候比這更爛的地方我都睡過。”


    沈淼一聽忙指著莊裏曬場笑說:“那邊現在不用曬穀,老人家可去那邊睡。”


    老漢一聽忙笑說:“多謝了。”


    沈淼回去就將此事告知了羅詔諫,羅詔諫一聽點頭:“若果真如此,便是好事,先晾他幾天再說。”


    沈淼知羅詔諫的用意,一則是探聽虛實,二則是故意擱置迫其賣力。


    果然,三天後,老漢又來詢問,這一回還了些其他流民,有老有少,各個眼中皆是期盼,老漢代為開口:“這位小哥,我那天提的事不知道怎麽樣了?這幾天啊,我也四處晃了晃,婦孺下田,壯丁開山,想來貴莊是人手不夠,因此久未回複。我呢找了些人,大都是一道走過來的,人品都不錯,幹活都賣力,可以來開山辟田。”


    沈淼一聽心下樂了,臉上沒有表現出來,而是笑說:“您老稍侯,我讓人去找管事。”說著,他看了眼多兒,多兒趕緊跑回莊去,將事複述了一遍。


    羅詔諫一笑,對管事言:“去吧,照著之前商議的辦。”


    管事忙跟著多兒前來,老漢又複述了一遍,管事先是為難的皺眉:“我們這莊也不是很富,隻夠拿出供那些人辟田的錢,著實付不起你們的錢。”


    老漢帶來眾農戶相互看了看,他們中確實有些人是看中了辟田賺錢這碼事才跟著來的,一聽沒錢拿,就想打退堂鼓了。


    更多人的則是為了能安定,能糊口,少奔波,便對老漢說:“隻要莊子能收下我們,沒錢賺就先沒錢賺吧。”


    “沒錢我們吃什麽?自家娃吃什麽?”有人反對。


    “真不行,每天來蹭粥喝,這過路人都能喝,難不成眼睜睜看我們餓死?”


    “對對對!能留下就好。”


    “這不行,喝粥哪有力氣幹活?我不幹,你們幹吧。”有人聽到這看著不行,立刻離開了。


    更多的人還是留了下來,將商議的結果告知老漢,老漢對管事道:“我們也就圖個安定,隻要能留下,錢可以不要。”


    沈淼一聽,心下激動,居然這麽簡單就達成了之前商議的所要的結果。


    “這倒是可以。”管事順勢點頭,“你們這就隨我回去,商議具體的辦法,如何?”


    老漢忙點頭,連聲說好。


    沈淼目送一群人離去,具體辦法他和羅詔諫、管事早已商議完畢,工錢不付,但出工者的早晚兩餐保證;所需材料要求就地取材,土山開田法不缺土,隻缺石頭,山裏溪溝多得是巨石,擇能用的用之便可;出工者家屬,可劃地居住,供其種植,初期無產出時,可在粥棚領食,有產出後自行解決;至於建屋,自付。


    傍晚時,粥棚收工,沈淼帶著多兒走回別莊,路上正遇上談完回來的流民,各個臉上皆是歡喜之意。顛沛這麽久,總算有了落腳之處,莊主人還是個善人,不苛刻。


    沈淼高興的看著流民的笑容,伸了個懶腰,紓解了一日的疲勞,夕陽夕照,晚霞如火,預示著明日又是個好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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