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裏睡的踏實,褰裳睜開眼睛時自覺精神抖擻,她沒叫醒畢韶華,躡手躡腳的跑到剛在二樓設置的畫室,閨蜜新送的一套工具還沒嚐嚐鮮呢,抓緊時間剪刻一幅漂亮的畫麵過過癮。


    鉛筆勾線,褰裳的筆下出現了一棵盛開的玉蘭花樹,樹下一名十七八歲的少女,側著臉仰著下巴,在一朵玉蘭花前陶醉。


    沒錯,就是陶醉,宛如此刻認真細致的剪刻著的褰裳,鼻尖兒仿佛嗅到了玉蘭花的清香,心底裏是安然的靜謐。


    “我買了早飯,豆漿油條,吃了再剪吧。”


    畢韶華的聲音裏是難得的溫柔小意,眼睛裏麵的歡愉,簡直要滿溢出來。


    褰裳笑了,轉一轉有些僵硬的脖子,揚聲問道:“一大早兒的,怎麽這麽開心?買早餐的路上,遇到帥哥了?”


    “比遇到帥哥還走運呢!”畢韶華往外走,心裏忍不住嘟念,姐兒們你不哭不鬧不上吊了,大家夥這日子都好過不是?


    “喂,小區裏麵的桃花都要開敗了,你莫非要迎來人生的桃花運?”褰裳顯然心情大好,繼續跟在後麵打趣閨蜜。


    畢韶華說到桃花反而情緒低落,回手點向褰裳的額頭:“論起桃花運來,我可真心比不得你,哎,幹著急沒辦法……”。


    褰裳晃晃腦袋挺疑惑:“你說誰?我?還桃花運?是黴運比不上我吧?你瀟灑了三十多歲,至今沒被婚姻的牢籠捆縛過,我羨慕你的理智自愧弗如呢!”


    確實,能堅定的抱守住單身的念頭,“萬綠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可真是一種極高的境界。


    畢韶華呆了一呆,覺得這個話題不宜深究下去,坐在餐桌旁喝一口豆漿,方繼續吐槽:“我早說過吧,這婚姻的牢籠進不得,你和迎秀當初都不肯聽,還擔心我老了以後沒個老公沒個孩子孤獨寂寞可憐巴巴,其實有什麽可憐的呢?我一輩子不受男人的委屈,留一筆錢住養老院就完了,你們操心操力的侍候老公孩子又怎麽樣?難不成真以為等你老了,床前一準兒有人盡孝?”


    是呢,等孩子大了,見識過更廣闊的空間,有幾個肯老老實實回家守著父母工作的?翅膀越硬飛得越遠,指望老了病了兒子閨女的在床前噓寒問暖每日裏侍奉羹湯,自己都不敢開口提這樣過分的要求的吧?


    何況褰裳的兒子淘淘,十歲的娃兒就已經開始了異國之長途旅行,幾十年以後,他會回來?


    褰裳的一口油條含在嘴裏久久咽不下去,淘淘那晚在電話裏說想念媽媽了,可是,她不能把兒子喚回來,也沒有能力飛越重洋陪在孩子身邊。


    “等晚上,我多剪幾張畫,拍了照片掛網上賣賣看……”。


    缺錢,褰裳的日子裏每一刻都在提醒她這兩個字。


    李師傅已經把裝修的方案做了多次調整,按最節省的一個,也得花費上三萬元,跳樓價,人家已經沒得賺了。


    所有室內的小裝飾,將會都由三個閨蜜共同完成。


    中午的時候,胥迎秀騎電動車趕過來,身後還跟隨了一輛人力三輪,車上裝載的滿滿的油漆顏料桶灌板條毛刷……


    要論省錢典範,非迎秀莫屬。


    李師傅帶著裝修工人已經把整個一樓清理幹淨,著手別墅外牆和院落柵欄的布置去了,三個閨蜜略一碰頭,放下各自籌備的東西,又分頭各忙各的去了。


    從別墅區到師範學校路途不近,褰裳雙腳猛蹬,顧不上擦一把汗,趕到學校時,馬桶包兒下麵的衣服都被汗水濕透了,小風一吹,透心的涼,鼻子也發了堵。


    “不然以後我開車接送你?”熱心的馬大姐提建議:“我們兩家也不算遠,多拐個彎兒而已。”


    “不行!”褰裳當場拒絕:“您家裏園裏學校三頭跑,別為我耽誤事兒,我目前就是個閑人,多跑動跑動對身體有好處呢。”


    瘦胳膊瘦腿的,也確實需要加強鍛煉,馬大姐拍拍褰裳肩膀,不再提起這個建議。


    可是,等散學以後,多少年沒怎麽鍛煉過的身體,終於開始嚴肅抗議了。


    褰裳隻覺得雙腿軟綿綿的,頭頂像壓了一個沉重的鐵蓋子,腳蹬在車輪上直發飄。


    缺錢,還是別嬌氣自己了。褰裳自己嘲笑著自己,單腳落地,站定,另一條腿也跨下車子,從騎行改成步行。


    培訓班裏麵的園長和未來準園長們,個個開著拉風的或簡樸的——四輪汽車呼嘯而去,路過褰裳的身側,摁喇叭的,開車窗的,詢問是否需要幫助的……


    褰裳覺得,自己此刻已經卑微入了塵土裏,骨子裏的驕傲支撐著她擺手微笑道謝拒絕幫助,心裏,卻是各種委屈各種難堪各種羞愧。


    “嗨,對麵的美女,看過來……”,一道戲謔的聲音,在終於清淨了片刻的褰裳耳邊響起。


    哪裏是對麵啊?聲音分明是從身後發出的。


    褰裳記得這個聲音,同在培訓班的張某,四十多歲的樣子,西裝革履,每日領帶紮的一絲不苟,皮鞋上也不容許沾一層土的主兒。


    這貨兒穿戴上講究,本來應該是特別愛惜自己羽毛的那種人,卻偏偏見到漂亮女人就拔不動腿,特別喜歡跟女人搭訕,同班裏十朵金花除了年紀大的馬大姐他規規矩矩的,其餘全被他稱為“美女”,還經常上演大學生們喜歡玩的,給女生看手相的遊戲……


    褰裳從骨子裏還是不擅長跟這樣的男士應酬,所以習慣性的不回頭不搭理,任憑小巧玲瓏的玫紅色奧拓車慢慢滑行在身後。


    沒錯,穿戴無比講究的張園長,開的就是一輛玫紅色的微型小轎車,擦拭的一絲不苟,玫紅色車身與貼了黑色遮光膜的玻璃交相映襯,不是一般的鮮豔奪目。


    駕駛座的車窗全開,張園長最愛的烏蘭圖雅的《火辣辣的情歌》唱完,接著又是《套馬杆》,當渾厚有重量的歌星唱到“給我一隻雄鷹,一個威武的漢子,給我一個套馬杆,攥在他手上……”的時候,李褰裳終於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了。


    姐兒不需要一個威武的漢子,給姐一個套馬杆,砸在他頭上!


    當然,這種台詞,基本上都由畢韶華那樣的“女漢子”來完成,憤怒的胸脯起伏的李褰裳,豁然回頭也隻不過吐出幾個不怎麽響亮的字:“你——忙你的去吧。”


    也是啊,人家又沒有動手動腳,更沒有淫言穢語,就跟你共同走在馬路的輔路上一會兒,確實是不能砸人家不是?


    得到回應,張園長興奮起來,禿頭頂探出車窗外,還要一隻胖手扶住額前一綹從耳側延伸出來,負責“地方支持中央”的頭發,小心的摁在另一側耳朵附近,然後一臉關切的說:“小李啊,你今兒臉色不好,來,我載著你去醫院看看。”


    多麽善良的老男人啊,可惜褰裳接受無能,打小被父母書畫熏陶著,丫兒審美觀高大上的很呢,別說她現在沒有傍一個男人的心思,就算哪天有了,也不可能找這麽一個黑油油肥頭大耳不見脖子,兩張嘴唇厚的賽過火腿腸,切吧切吧足夠一盤菜的貨色來惡心自己吧?


    “不麻煩了,您——請便。”


    褰裳的臉越發的紅潤了,被氣得,或者是體溫升高的緣故。


    剛剛離了婚,皮膚身材還像個小姑娘,美麗又羞怯的李褰裳,看在老男人眼裏,絕對不亞於一份可口的美餐,可能吃完還不需要付錢……


    玫紅色奧拓“吱——”一聲停下了,張園長開門下車,神色越發懇切,語氣裏透出份外的親密:“瞧瞧,跟哥見外了不是?來,把車子給我,咱放到後備箱裏去,哥載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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