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陰縣距離廬州其實並不太遠,正常來說騎馬隻需大半天就能到,坐馬車則稍微多耗費些時辰,但最多也能在當天夜裏趕到。


    鄭家兄弟卻是個例外,他們也是坐馬車的,但是在路上相繼遇到了玄慈道人無厘頭的搗亂、辛媽媽等一眾楚袖館門人的熱情相送,再加上無良堂兄天生浪蕩懶散的性子以及鄭雁卿後世郊遊的驢友心態,這一行人走的可謂是相當緩慢。


    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


    這個世界還是公平的,白天你走的慢慢悠悠、愜意無比,到了夜裏可不就得披星戴月、風餐露宿麽!


    行近傍晚時分,鄭家兄弟並沒有按照預想的那樣見到棧道上的驛站或是附近的農家,相反的他們則是來到了一處稱之為深山老林也不為過的鬼地方。


    “堂兄,這就是你說得好去處?…你這是領著咱們進山喂熊啊!”


    由於山路崎嶇難行,使得車轅顛簸的實在厲害。鄭雁卿吃不住苦頭,便舍棄了車駕改為徒步行進。他現在站在路邊一處突起的巨石上望著遮天蔽日的茫茫林海,不禁對無良堂兄說得閉著眼都能找到住宿的好去處產生了動搖。


    “雁卿,你是第一次去廬州,不懂!…這條路雖然不大好走,卻實打實的是條近道。你再忍忍,咱們過了前麵那個山頭,再拐個彎,不用一盞茶的工夫就能看見一處廟宇,到時候你再好好歇息…來,別再耽擱了,愚兄給你搭把手,咱們可得天黑之前趕到地方,要不然真遇到了外出覓食的熊瞎子可就不好了…”


    “堂兄,這句話你可是在半個時辰以前就說過了呀!”


    “說過麽?…我怎麽不記得!一定是你累壞了,都出現幻聽了…”


    “…”


    無良堂兄也不管鄭雁卿一臉的鄙夷,半裹半攜的就把他拖著走了。


    經過二人的不懈努力,他們終於翻過了無良堂兄口中的那個山頭,也真的拐了個彎,隻不過….


    “堂兄,廟呢?…你說的那個神奇的廟宇呢?…搬家了?”


    累得如同死狗的鄭雁卿,正趴在一塊草坪上吐著舌頭喘著粗氣,隻是一想到單純的自己就這麽被人無情的誆騙,他真的恨的漲紅了雙眼下定決心,若是無良堂兄不能給自己一個很好的解釋,他就要翻臉!


    “…嘿嘿!什麽搬家…這裏本來就沒有廟!…愚兄不過是見你走的無力,給你編織一個善意的謊言籍此來激勵你罷了!…其實啊,愚兄說得那個廟宇,還得翻過前麵的那個山頭,再拐個彎才行!…哎,哎!別介!你別倒那啊!…身上穿的可是弟妹剛給你做的新衣裳…地上涼,別冷了肚子,這深山老林的可沒有大夫啊!”


    “哼哼!”鄭雁卿哼哼兩聲,便有氣無力地趴在地上半死狗,“我不管!…反正堂兄剛才答應過小弟,走到這就不用再走路了!…”


    “嗨!平常見你舉止有序、言辭有據,愚兄還以為一年不見你真的長大了呢!…現在看來…會寫詩作詞的雁卿還是沒有改了你這疲懶的性子!”說著,說著,無良堂兄的臉上露出了追昔往事的笑容,他走到鄭雁卿的身畔慢慢的蹲下,回首笑道:“別裝死豬了!趕緊起身,剩下的路,為兄背著你走!”


    “呃!咳咳,這多不好意思啊!….不過堂兄盛情相邀,那小弟可就不客氣了!”鄭雁卿嘴上說著不要,身上的動作卻是利索,麻利的起身後一個縱身便躍到了無良堂兄的背上。


    “..嗬嗬,你倒是慢點!…愚兄可不是個物件,經不住你這皮猴兒的折騰!”無良堂兄確定鄭雁卿已經在自己後背伏好,便扣緊雙手,緩緩地從地上站起來,“…許久不曾背過你了,沒想到真得比以前重了不少!…摟緊了,咱們可要加速咯!”


    “…慢點!你這晃得教我比坐馬車都難受!”


    “…小時候,你可是最喜歡叫為兄背著的呢!….哈哈…!”


    無良堂兄大笑一聲,便大步的向前跑去。


    夜幕降臨,天空中的星辰稀疏零散地各自閃耀著,好在當空的月色正濃,趁著這些光暈地上的行人倒也不算孤單。


    “…堂兄,要不…就叫小弟下來走會吧!…反正你也說快到地兒了的!”


    “嗨,這哪能行!…路上這麽暗,你別磕碰著了…再說了,正因為快要到了,愚兄才不能把你放下來…你須知,這走路就行讀書、做人一般,都要善始善終!愚兄既然答應你了,就一定把你背到地方的…”


    “哦!那你可得走的慢著點!”


    “嗯!”


    “…..”


    這樣的對話,兄弟二人不知道說了多少次,即使福伯、順子等人一再相勸,可是每次都是以無良堂兄的堅持而告終。鄭雁卿伏在無良堂兄的背上,望著他兩頰冒出的密密麻麻的細汗,聽著他那氣喘籲籲的呼吸,感受著彼此的體溫,他不禁對這個堂兄產生了質的改觀。前世的他是個獨生子,雖然也有幾個遠房表哥之類的親戚,可是那也僅限於禮節性的禮尚往來。


    “或許這就是兄弟吧!…感覺…真得不錯!”


    宣明寺就處於這座深山的半山腰上,相傳這裏曾有位大德高僧在此處弘揚佛法,他說得不多,都是以己力善行來感化附近山民,日複一日的開鑿山道、年複一年的贈醫施藥,他樸實古拙的品行漸漸地感化了不少信眾,甚至在山林深處的一些不大開化的土著都深念他的恩德。這位高僧圓寂後,附近的山民為了紀念他,便合力為他修了這座以他名諱命名的廟宇,而廟宇裏麵的僧人也全是他度化的徒子徒孫。


    晨鍾暮鼓,在來的路上,鄭雁卿便聽到了從宣明寺傳出來的梵音,沿途還遇到了數位外出散步的僧人,以及零零散散的幾個山民。


    寺廟不算大,走到廟門前,一排排的樸拙建築便能映入眼簾,廟頂上也大都隻是鋪蓋了一層茅草,隻有少數的幾座比較大的廳堂,才能以青瓦覆蓋,但是矗立在廟裏麵佛陀座相確實寶相莊重、栩栩如生。


    進入寺廟,福伯便上前遞給知客僧人一塊散碎銀子,兩人稍稍談了一陣,便有一位小沙彌領著眾人進入了寺廟後院供給香客休息的院落。


    院落十分簡單,三五間小門小戶聯排合縱、密織在一起,給人一種後世四合院即視感。


    小沙彌將鄭雁卿和無良堂兄引到了一間較大的屋舍中暫住,而福伯、順子等一幹仆從則住在左右相鄰兩間屋舍內。


    鄭雁卿心細,他發現對過的幾間房子在亮著燈,窗欞處偶有人影浮動,料想也是住了人的。稍微問了下引路的小沙彌,才知道前一個時辰那裏剛住下一隊行腳商人。


    待眾人安頓妥善後,福伯便逐個找齊,領著大家一道過去齋房用飯。


    鄭雁卿是無肉不歡的主,隻是深山廟宇實在難得,尋思著等會隨便吃些齋飯就聊勝於無。


    夜幕十分的宣明寺也算冷清,一路上除了偶遇幾位護院僧人,就再也沒有見過其他人了。好在鄭家一行人、人數眾多,所以大家說說笑笑沒覺得多少工夫就來到了齋房。


    五香臘肉、梅幹扣肉、粉肉條、油炸蛋酥….


    鄭雁卿望著案板上陳列的一眾肉食,不禁迷惘的望著無良堂兄,“…怎麽…和尚也吃肉?…桌子上除了一道蔥花豆腐勉強算作素菜…呃,不對!這道蔥花豆腐好像是用豬油拌的!…堂兄,這裏的齋飯也…太豐盛了吧!”


    “嗨!這不是剛過完年麽!”無良堂兄也沒當作回事,在飯桌前大馬金刀地一屁股坐下,抄起兩根筷子就大吃大嚼了起來。


    “堂兄,這不是過不過年的事兒!”鄭雁卿無語的暗暗扶額,“小弟雖說見短識拙,但是和尚吃素還是知道的!…堂兄,你就不覺得這裏的和尚不大…專業麽!…剛進門的時候小弟就想問了,怎麽這兒的僧人會穿皮裘,而且剛才那個知客僧還帶了頂狐皮帽子…你就不覺得他們的待遇太好了麽?”


    “嗯?這麽暗的天色,難為賢弟倒是瞧得仔細!”無良堂兄詫異的看了鄭雁卿一眼,隻是手上的筷子卻沒停歇,他又是大嚼大咽了一陣,舒服地打了個飽嗝,“呃!…愚兄吃過這麽多家館子,還是這宣明寺的香酥雞做的地道!…剛才賢弟問的啥來著?…對了!你問這的和尚為啥吃肉是吧!…這不明擺的的麽,這深山老林的又不比尋常鄉鎮,蔬果米麵本就是難得的稀罕物,再加上這兒的香客不多,僧人們哪有餘錢下山購買…你說去化緣?…別說笑了,來時你又不是沒看見,十裏八村的哪有多少人家,你叫這幾十口僧侶指望這個過活?…他們本就是附近的山民剃度出家,有些個本來就是獵戶出身,做和尚與他們而言才是副業…再說了,他們這些人大都沒有正經的度牒,本就不算登記入冊的僧人,不過是祖輩傳下的規矩才讓他們在這裏苦耗三年罷了!…你說這大過年的,他們不去打些獵物吃肉,還能憑雪充饑?”


    “堂兄,你是說這些僧人都是假冒的?”鄭雁卿一臉惶恐地說道。


    “不算是假冒的!是這裏有個規矩,當地山民但凡過了十歲,都要被家裏送到這家廟宇做三年沙彌…這也不過就是因為此處貧瘠,本就沒有多少正經的僧人願意過來,山民們怕這家宣明寺香火斷絕,想得一個權宜之計罷了!…這不,一代代的都演變成習慣了!”


    “還能這樣?”


    “咋不能!….雁卿,現在你該知道為啥那個知客僧人頭戴狐皮帽子了吧!”


    “知道了!…因為他怕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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