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第一時間飛掠至青鴛身旁,在她身邊看到另一個自己。


    另一個自己蹙眉看過來,驀然間,我有些了然。


    那詭譎的光芒魔氣森森,陣陣令人喘不過氣來的威壓震得我四肢發軟,兩眼漸黑,仿佛被無數惡魂厲鬼纏住,勒得我無法呼吸,積壓在最深處的某種龐大尖銳的力量呼嘯欲出,滾滾翻騰。


    我尚且如此,遑論凡人,必肝膽俱裂,魂飛魄散。


    我感覺到,夭舍的結界正被某種難以想象的可怕力量從外界強行撕碎,隨著他結界能量的消逝,壓製我穿越本能的封印正在一點一滴解除。


    看著凝眉肅目的另一個自己,由始至終我隻有一個念頭。


    屏氣凝息,印堂青色虯形花紋若隱若現,下一瞬間,我消失於這個時空。


    消失的我穿越回一炷香前,在這奇詭的紅光撕碎夭舍的結界前,我出現在青鴛身旁,竭盡畢身靈法為她起了一層薄薄的光盾。不知何時,狴犴亦趕至她身旁,爆起法力。


    狴犴、那個時空的我與這個時空的我一起合力維持著這個光盾,以微薄之力為青鴛抵禦著若泰山壓頂的威煞。


    當一切結束時,我回到原本的時空,低眼看著隻是暈厥過去的青鴛,雙腿一軟,跌跪在她身旁。


    狴犴更加拚命,幾乎耗盡全部靈法,被迫化成一條小龍,鑽進青鴛袖中。


    然後,我慢慢抬頭,看著眼前一行人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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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首的,最先驚攝於我的,是那對宛若血池的雙眸,我甚至能感覺到枯骨厲鬼在那潭子裏掙紮哀嘯。


    墨藍而近乎黑的長發不羈披散,在狂風下飛舞。一身漆黑甲胄,肩甲利刃如輪。獵獵鼓動的披風下,隱約可見小麥色虯結的肌肉。壓抑沾染著血氣的黑色厚重麵盔圍住整個脖子和下巴,宛若武神下凡般倨傲張狂。


    他單手扛著一把幾乎與他等高的巨劍,直柄,雙麵,厚脊,無刃,無鞘,泛寒劍身雕刻著血紅色的骷髏龍紋——屬於上古時代的符咒。


    在他身後不遠處,還有一人一馬和一輛馬車。


    騎馬的男人和他的馬幾乎融為一體。通體黑質,泛著幽幽藍光,宛若鬼火。他麵上戴著厚實猙獰的鬼臉麵具,密密實實遮擋住整張麵容,連眼睛都看不分明。他身上也是罩著厚厚實實的黑氅大跑,一直蓋住胯/下那頭渾身漆黑盔甲的戰馬身軀。


    最後麵的是輛馬車。無論馬、車,抑或駕馬的兩人,都是通體漆黑如夜。尤其兩個趕馬人,我幾乎感覺不到活物的氣息。他們渾身散發著死亡冰寒,皆以黑布蒙著雙眼,身披黑色兜帽和黑色披風,連隱藏在底下的盔甲都是黑色。


    戴著鬼臉麵具的人默默看了我會兒,轉身對著馬車裏躬身道:“尊主,是她嗎?”


    他的聲音如木機轉動,厚實卻十分澀啞難聽。


    馬車裏傳來一陣淡淡的咳嗽聲,不多時,蒼白卻光潤如玉的修長手指從簾裏探出。


    鬼臉麵具見狀立刻跳下馬,為他拉開簾子,我於是看到一張可令天下美人自慚形穢的驚世容顏。


    俊眉入鬢,鳳目如珠,眉間一點朱砂痣,普天壤其無儷,曠千載而特生。


    隻是麵有病容,膚色幾乎比青鴛還要雪白,一係雲紋白衫,不染塵埃。


    寒星閃爍的雙睛落到我身上,他伸手捂嘴又咳了兩下。


    我被震得無法思考,直到被為首的紅眼高大男子提手擰起,才回過神來。


    我沒有掙紮,隻是呆呆地看著馬車裏的人。


    我被提到馬車麵前,扔了上去。剛滾落馬車裏,陡覺周身血脈沸騰,幾乎活過來般,陣陣龍嘶刀鳴震得鼓膜發痛,我難受地滾了兩滾,身體裏的靈氣血液不受控製般,發了瘋抓了狂一樣向那男人撲去,恨不得與他血肉合二為一。


    他眼中有天生的王者孤冷,聲音亦如天山雪寒,頷首曰:“是她。”


    鬼臉麵具保持躬身姿勢,淡然道:“恭賀尊主尋回遺落劍氣。”


    藍發紅眼的男人掃過我,血色雙眼射/出視萬物如草芥的目光,反手舉劍,劍尖對準不遠處奄奄一息匍匐地上的青鴛。


    “不要!”我失聲驚呼,雙目猛瞠,掃過噙著冷笑的魔將,掃過一臉漠然的鬼臉,最後把目光定定落在一旁白衣如雪的病公子身下。


    霸王威服,朱砂點血。


    我想我已經知道他是誰了。


    炤帝玠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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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玠梧眸淡如雲,與我對視,輕道:“你想救她?”


    他的目光令我膽寒,竭盡所有勇氣,我不避不懼地看著他點頭。


    他臥回馬車裏華貴舒適的軟塌上。


    “返京。”


    我沒想到他那麽好說話。


    簾子被緩緩放下,隻能從一線視域看著地上的青鴛,我緩緩舒了口氣。


    不管怎樣,我似乎終於救回了她一命。


    然而下一瞬,片片又疾又烈的火刃直襲馬車,被一道突如其來的藍色幽光抵解。


    玠梧從頭到尾眼睛都沒眨過。


    熾天燎原的火翼幾乎遮蔽整個天空,夭舍兩臂金環射出萬般光芒,落於青鴛麵前。


    鬼臉麵具衝那藍發紅眼的魔將道:


    “兀屠,應戰。”


    話音落,兀屠單手平舉那柄銘刻著骷髏龍紋的巨劍,直指夭舍。


    夭舍眸色猛沉。


    從背麵望去,兀屠頭發隨風亂舞,束身盔甲在無邊無盡火光映照下,愈發狂妄無畏,他縱聲笑道:“畢方,還想本君再斷你一腿麽!”


    馬車緩緩啟動,轉身。


    我趴跪在車板上,心髒狂跳欲出,擰著脖子死死盯著夭舍背後倒伏地上的淡青色孱弱影子。


    要是神話傳說不虛,以他二人當年戰況,若今日大戰於此,莫說青鴛,恐怕整個章莪山都要天崩地裂。


    “慢著。”夭舍陡然出聲。


    鬼臉麵具並不睬他,依舊策馬回旋,牽引著馬車打算離開。


    “帝炤轉世,你還認得她嗎?”夭舍隨手一指,一道光芒籠罩青鴛身軀。昏迷中的她緩緩立起浮於空中,露出麵容姿體。


    身後一股巨大力量把我揮開,幾把我彈得骨骼粉碎,倉皇間抬眼,卻見玠梧整個上身幾乎衝出馬車,直到門扉才因一陣劇烈的咳嗽停住。


    我在背後看不見他神情,但離得這麽近,我赫然發現如此孤冷的王者竟無法抑製地——微微顫抖?!


    “她如今凡胎**,不需你們出手,光我們散發的威煞便足夠她死百千回了。”


    相比之下,夭舍一掃頹勢,氣定神閑。


    鬼臉麵具湊過頭來,壓低聲音促聲道:“尊主切勿自亂陣……”


    他話音未落,玠梧已推開他下了馬車,徑走到那喚作兀屠的魔將前麵。


    剛才覺得兀屠身形異常高大魁梧,相比之下馬車裏佝僂的玠梧顯得瘦削羸弱,可他走過去與他並肩站立,挺拔如鬆,風姿綽絕,白袍獵獵作響,在這一片黑壓壓的金屬鐵鏽中突兀而晃眼。


    “什麽條件。”他聲音極冷極冷。


    夭舍的目光穿過眾人落在我身上,兀屠會意,立即上前一步道:“尊主……換不得!”


    隨著玠梧蒼白手指一揮,兀屠住嘴,低頭退後一步。


    夭舍這才慢悠悠道:


    “魔尊向來言出必行,隻要你承諾把槿兒交出來,有生之年不許染指章莪山,我就把她……”夭舍睨過青鴛,五指呈鷹爪狀,隔空捏著青鴛三魂六魄以此為掣肘,“還給你。”


    “尊主三思!”鬼臉麵具和兀屠同時在玠梧背後跪下。


    腦海中隱約浮動遠古時代的記憶,我認得,焰凰攝魂術,以焚火鎖魂,縱使魂魄能僥幸掙脫出來,亦受重創。


    瘸腿畢方鳥,你好狠的心,竟把此等殘忍的招數用在她身上,難不成以往的歡聲笑語,都是惺惺作態不成!


    玠梧根本不假思索,視眾人如無物,徑走到籠罩青鴛的光暈麵前,厲聲道:“放開。”


    夭舍眸中森森,沉顏道:“你既已重見摯愛之人,便以凡人之軀好好安享百年,莫再重墮魔道,放三界六道一條生路。”


    玠梧在青鴛底下探展雙臂,無數血罡自他單薄身軀呼嘯而出,化作巨龍翻雲咆哮,在他周圍籠上層層疊疊的黑氣,我被他陡然散發的魔氣壓得胸口抑痛,半跪地上大口大口喘氣,嘴角溢血。


    凡胎肉骨怎能有如此巨大的魔氣。


    “你……”夭舍神色一凜。


    玠梧戾氣橫生,一字一句:“畢方鳥,孤許你十年之諾,你不立即放開她,孤現在就血洗南桑,鏟平章莪!”


    聞言,兀屠握著巨劍皺眉回頭看了我眼,又望著鬼臉麵具。鬼臉麵具輕輕搖頭,起身讓到一邊。


    兀屠見狀,亦一臉陰鬱讓開去。


    夭舍蹙眉,緩緩撤回焰凰攝魂術。


    控住青鴛的法術消失,她迅速往下麵軟去,被玠梧輕而易舉接入懷中。


    眨眼間,三條巨蟒粗的血色罡氣從玠梧白袖中飛至夭舍跟前,夭舍背脊金火羽翅往前交叉,強大的法能衝撞,四下震炸,發出一陣陣令空氣激蕩不平的沉悶巨響。


    蟄伏在後的兀屠若將聞戰鼓,閃電般衝到玠梧跟前,揮舞巨劍乘勝追擊,一時光芒盡綻,看得我眼花繚亂。


    一切發生得又快又疾,待他們停下,皆氣喘籲籲。夭舍連退兩步,唇色蒼白,眸海倒算沉穩。兀屠麵有不甘,正欲再戰,被鬼臉麵具止住。


    等我醒過神來去看青鴛時,玠梧已抱著她立在馬車前冷視夭舍:


    “你最好晝夜祈禱她魂魄不受絲毫損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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