覽冥帶著我回到神界,改為步行。


    這地方我沒來過。四周一片白霧,連與我隻有三步之隔的覽冥都看不清楚,走著走著,腳下不小心滑了一下。覽冥迅速拉住我,我抬頭定睛一看,銀河縱貫,自眼前漫延過。


    “就在這裏。”他微微點頭,袍袖一舞,以我們為核心一圈蕩開光盾,驅散白霧。


    “這是哪兒?”我好奇道。


    “炤山之上,帝都昆侖。”


    昆侖?遠古神話中諸神畢集的天宮,軒轅龍帝炤居所。若此地是昆侖,那這灣飄在空中的銀河……


    我蹲地拔了根異草往裏麵扔去,草葉落入水泊中,墜墜下沉,直至消逝。


    弱水之淵,名不虛傳。


    聽說昆侖丘下有弱水匯聚而成的深淵,欲登昆侖,必先渡弱水,但弱水不載鴻毛,必須騎龍才可渡過。又聽說,昆侖丘中生長一種名叫沙棠的果子,吃了以後可以飄洋過海,踏水不溺。諸神朝見帝炤,由天女發食沙棠以後,才得渡弱水,入昆侖晉見。


    我這身火浣裳的來曆其實和昆侖也有莫大的聯係。遠古時代,居於昆侖丘的龍神帝炤是世界的主宰,昆侖自然是神界天柱,防禦森嚴。不僅有不得渡的弱水,弱水之外,還有炎火山。炎火山上生長永遠燒不完的不盡之木,尋常物什入則焚滅,這裏僅生存著一種活物,具體名字我不太確定,似乎叫火鼠。火浣布就是用它的毛做成的,不畏火燒,遇火則洗。尋常很難見到這種火鼠,即使知道它在炎火山中,也沒幾個有本事去抓,所以火浣布稀罕得要命,師尊送給我後,我就當寶貝疙瘩供著。


    敦玄自毀元神於弱水畔,魔龍怒觸昆侖,山崩地裂,人間瀚野平原腹心隆起綿延高聳的炤山山脈,水神天吳原化以身殉山,竭盡所有靈法阻止天柱昆侖坍塌。


    昆侖是保下來了,隻是百花凋謝,神獸無蹤,鸞鳳散去,荒無人煙。但畢竟有炎山弱水兩層天塹阻擋,天吳原化英魂鎮守,昆侖丘,依舊彌漫著神聖不可侵犯的威嚴,亦鮮少有活物能越過這兩重阻礙入山一探究竟。


    我現在站的地方,應該在弱水之畔,離炎火山有些距離,感覺不到熱浪。


    忽然想起那個令人唏噓不已的遠古愛情悲劇,忍不住往弱水另一頭望去,白霧濃重,難辨痕跡,於是興歎無垠,感懷悵詠。


    “人間炤山與神界昆侖有通天幻境,往來自如,然知者甚少,此地雖荒蕪凋零,卻為水火交界,五行之氣靈蘊沛然,汝先在此勤加修煉。”


    “水火交界?火在哪裏?”我疑惑。


    他默然一揮,蕩開東麵一片白霧,黑地炭烤,濃焰燎天的炎火山竟然就離我百步之遙!!!!!


    “我怎麽完全感覺不到這裏有火,一點兒熱浪都沒有!”我少見多怪嚷道。


    覽冥低頭睨我一眼,淡聲:“汝既得吾之真氣,其氣陰陽兼修,五行自轉,不懼冷暖。”


    我眼一瞪,脫口而出:“那不就是金剛不壞之體,電閃雷鳴火烤水澆都沒差?”難怪覽冥性子這麽淡薄,什麽感覺對他都差不多,他能有喜怒哀樂麽!


    他矜漠回道:“時日久後,汝或能察覺此間些微不同罷……”


    我歪歪唇角,正要打坐,卻見覽冥有離去之意,急忙拉著他問:“你還是不肯帶我去?”


    他點頭:“汝在此修煉,吾速去速回。”


    “我不會拖你後腿。”我拽著他不放。


    太卑鄙了,故意把我困在這進退兩難的水深火熱之地!渡不得弱水,飛不過炎火山,更不知道怎麽從所謂“通天幻境”返回人間!


    他側步一移,不知怎地就掙脫我,似水無痕,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淺弧,衝我搖搖頭,旋即消失無蹤,獨留氣急敗壞的我原地怒喊:


    “喂!喂,覽冥!!!!你爺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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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轍,我隻好老老實實“吸取天地精華”,打坐運轉。


    但他不在身邊,總有些心神不靈,收功止氣,我煩躁起身,看著自己紅光含蘊的掌心,忽而握拳,記上一事。


    得燭龍元神滋補,我的穿越能力怕是回來了。


    想到什麽做什麽,我摸著鞭子,印堂虯形花紋若隱若現,仔細感覺著龍須的記憶銘刻,意識終於能夠回到七千八百年前我離開的刹那。


    師尊與女魃施結界護法,可突然之間一聲巨響,兀屠攜開天斧奇襲而至。師尊受開天斧刃氣所傷,趔趄倒地,小維阿延驚慌奔救,夭舍亦停止渡力準備迎戰,覽冥蹙眉冷麵,卻怕我迷失於虛空不敢撤手。


    兀屠動作太快,閃電般出現在我身邊,借著我的力量,揮舞開天斧劃開一道漆黑的裂縫,就此消失無蹤。


    這一切發生不過眨眼間。


    師尊……他的傷勢……似乎很嚴重!


    我一陣發慌,恨不得立即插翅飛到他老人家身旁,強行運力,試圖穿越時空,無奈功力不濟,僅可以意識感受,身體卻無論如何回不去,正焦慮萬分,大汗淋漓時,印堂突如其來被捂住。


    這是我穿越能力的關鍵所在,陡然受封,如大夢初醒,尖叫卡在我喉嚨,驚得瞬時收回一身大汗,猛然睜眼。


    來者緊貼我背後,堅硬硌人的盔甲,跋扈淩然的陽剛之氣,布滿厚繭的粗糙大手,冰冷如蛇的薄唇……含著我的耳垂,音寒若霜:


    “小娃兒……他怎舍得,把你獨留於此。”


    兀屠右手掩著我的印堂,封住靈脈,左手扣著我死穴,輕而易舉鉗製得我不敢動彈。


    我渾身泛起雞皮疙瘩,腦中回響著他無情的話語——“打滅元神,帶回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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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昆侖的風很緩,吹拂著我略微散亂的鬢發。


    “這三百多年,我一直想,若能再見到你,定得好好問問,為何一聲不響就離開。”


    兀屠在我背後,縱使用孟江形貌,亦隻到他肩膀。


    “師尊麵前我不敢提你,小維、阿延說你居心叵測薄情負義,我還總是維護你,說你肯定有苦衷,或者,有大事要做。”我冷著臉,一字一句,好像在說與我無關的事。


    “直到師尊告訴我,你跟我在一起,隻是貪我體內劍罡魔氣。我到那會兒雖然難過,卻總忍不住替你找推脫之詞。我跟我自己說,或許最開始你的確另有所謀,可一年相處,心非草木,你對我總還是有幾分情意。這樣想想,我也算不得虧。嗬,當初我還說要幫你,是不是在你眼裏,我真是蠢到無藥可救,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錢那種傻子。”


    兀屠原本一直屏氣凝息,聽我說到這兒時,輕輕呼出口熱氣,燙得我臉頰發癢。


    “我還記得,第一次遇到你時,你說‘哪裏來的家夥,長得這麽像青鴛’。後來碧蛇姐姐提醒你,說我是衛弋,不是青鴛。以前我不懂男女之情,聽不明白,結果呢,我沾沾自喜以為主君殿下對我這小神仙喜愛有加,卻原來不過從頭到尾,隻是其他女人的替身。”


    兀屠還是沉默,靜如冰湖。


    我冷哂:“對於我,你還真是‘物盡其用’啊。”


    嘿,兀屠為人向來心狠手辣,雷厲風行,居然不手起刀落滅我元神,還乖乖挺這兒聽我廢話半天,真是天都不肯亡我衛弋!


    此刻不溜,更待何時?!


    趁他被我糊得神遊海外鬆懈之際,我陡然暴起周身劍罡,如刺蝟般令他不得不收手,行雲流水朝後抽一鞭子,長鞭如巨龍張口,噴吐雷息,直取兀屠。此鞭除柄身外並無實體,為電光之影,我這一鞭甩出去,威勢比上次在鍾山用時又厲害了好幾倍,再次驚攝了我自己。但我沒功夫糾結,趕快趁機施展煙遁之術,奪路狂奔。


    橫豎都是個死,反正披掛火浣裳,這炎火山我真該闖上一闖,當即不做他想,一頭衝入無盡之火中。


    熟料逃了沒幾步,渾身頓如雷擊,通體熾烤,經脈靈氣驟然遏製,似被什麽截斷,令我豪無抵抗之力。靈氣為萬法之本,我靈氣受阻,莫說劍氣,連穿越逃跑大技都施展不出來,隻能哀喚著倒在地上,痛得直打滾,一路滾到了兀屠腳下。


    通體赤黑的堅硬靴甲上雕刻著猙獰的鬼麵,陰森森直攝我心魂。


    “小娃兒,你若聽話些,可少吃些苦頭。”他蹲□,粗糙的手指揩過我嘴角鮮血,赤眸鬼魅。


    和著鮮血的一口沫子狠狠噴了出去,可惜力道不夠,隻吐到他胸口,未能擊中此魔可憎麵目。


    他神情冷傲,一手將我抄起,我胡亂掙紮中滑了半截身子出去,變成被他單臂鉗著胸口的姿勢,這廝渾身甲胄,連想下牙咬人都無處入口!


    他夾著我走出炎火山火焰境,不知又在我身上下了什麽咒法,搞得我四肢不能動彈,隻能眼巴巴被他拽上肩膀。


    兀屠扛著我在濃霧中步行,不多時,似乎走出了昆侖虛境,騰雲而起。


    我不見棺材不掉淚,正想著各種逃命的法子,忽而聽他冷酷道:“剛才的話,是真是假?”


    “關你屁事。”我惡言相向。


    他沉默了會兒,複又道:“當時,本君因……”


    因什麽?


    他突然閉嘴,沒有再繼續解釋下去,隻是輕蔑自哂,加快了身法速度。


    作者有話要說:天吳原化,就是開明獸,名字叫原化。天吳是個品種,和畢方鳥、燭龍的意思一樣。


    兀屠君不屑於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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