蛛絲如同一匹匹白綢,在空中織成了一張大網。[]小麥雖然被女人按著,還是忍不住要稍稍抬頭向上看。隻見那些鳥兒大小的巨蜂飛行如同閃電一般,在蛛絲網裏來回穿行,一旦蛛絲噴射頻率稍緩,便是一個俯衝,逼迫著蜘蛛不得不再噴出蛛絲來抵擋。


    大約有半小時的僵持,蜘蛛噴射絲液的頻率明顯下降,連圓鼓鼓的腹部也癟了一些,顯然是儲存的絲液已將用盡。蜘蛛大約也覺得不妙,掉頭想逃。然而它怎有這些來去如電的巨蜂快,立刻就被蜂群包圍。小麥簡直還沒看清楚是怎麽回事,車**小的蜘蛛就從樹上掉了下來,垂死掙紮中噴出最後一點絲液,將尾刺刺進它身上的第一隻巨蜂裹成一團白球,然後在其它巨蜂的蟄刺之下很快不動了。而巨蜂們則小心地拔出尾刺,在空中盤旋一周後,扔下死掉的敵人飛走了。


    小麥半天才能喘過氣來,小心地翻身坐起來:"這,這都是什麽東西啊?”


    女人也坐起來,皺著眉揉了揉自己的腳踝:"這是本地的一種林蜂,是這種山蛛的天敵。不過它們性情並不凶猛,不被激怒是不會攻擊人的。”


    小麥驚得有點語無倫次了:"這麽大的蜜蜂!是變異的嗎?它們殺了蜘蛛,會再變大嗎?”


    女人笑了笑:"看來你已經發現了古道的秘密。沒錯,那些蜘蛛正是吞噬了同類才能變得如此龐大。不過這些林蜂不會。它們隻食蜜和植物汁液,並不參與到古道的煉化中來,所以不會變異。它們是這古道的一部分,與其它毒蟲不同的。”


    小麥聽見煉化這個詞,不知怎麽的心裏就一陣發毛。這個詞聽起來不像是形容活物的,好像進入古道的都不再是生命,而隻是什麽材料。


    "可是,它們不會跑出去?如果它們跑出去--"可以想像,其場景不比什麽《黑衣人》或《哥斯拉》遜色。


    女人又笑了笑:"不。古道之所以被稱為''獨'',就是因為無論進入古道的生物有多少,最後隻能--”


    她還沒有說完,小麥忽然聽見一聲腳步聲。因為地上都是草,有什麽東西落下來都沒有聲音,所以直到這腳步聲已經到了背後,小麥才聽見。他一回頭,一個人正從樹後走出來,手裏的微衝對著他們,又是泥又是草汁的臉上帶著扭曲的笑:"跑得挺快啊!”


    這個人是軍師。他身上的衣服已經撕得不成樣子,肩上還有一大片被火灼傷的痕跡。腿也傷了一條,一瘸一拐地走出來,臉上肌肉抽動:"臭娘們!你帶的好路!這到底是什麽地方?"他眼神有些渙散,嘴角肌肉不受控製地一跳一跳,看表情已經有點半瘋狂的樣子了。


    小麥偷偷地環視四周,卻找不到能當做武器或盾牌的東西。他看出來了,老大多半是已經葬身在蜘蛛群裏,六個劫匪隻剩軍師一個,他大約也不抱什麽走出去的希望,現在是要殺人了!


    "你冷靜點,這裏離出口已經不遠了。"小麥信口胡扯,隻盼能先拖一拖,讓他想出個辦法來。


    "放屁!"軍師大吼一聲,槍口又轉過來對著小麥,"離邊境還遠著呢!你當我不知道?臭□!你這是把我們帶進來送死的啊!我五個兄弟都死在這鬼地方,你是也不想活著出去了?”


    小麥忽然瞥見遠處的樹枝間似乎有什麽東西滑過去。那東西看上去是軟的,行動卻快而無聲,在樹枝間滑走,再次出現的時候已經到了軍師背後不遠處的樹上。


    女人慢慢站起來,看著軍師淡淡地回答:"我丈夫已經死了。”


    軍師怔了一下,本能地問:"什麽?"但他馬上明白過來,五官都扭曲了,"臭□!所以你是叫我們來送死的?我先--”


    噠噠噠……一梭子彈飛向了半空中,軍師被突然撲下來的巨蟒緊緊纏住,撲倒在地上。他胡亂蹬動,亂扣扳機,卻隻是被纏得更緊。守門神龍中僅存的那一條,終於找到了報仇的機會。


    女人勉強站起來,拉著小麥:"我們快走!”


    軍師在巨蟒的"擁抱"裏費力地扭過頭來,眼光怨毒。蟒頭已經懸在他頭頂,正脫開頜骨,準備張嘴吞噬,他卻隻是盯著女人。


    小麥本能地覺得不好,拉著女人要躲閃:"小心!”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軍師放棄了掙紮,用勉強還可以活動的一隻右手舉起微衝,對準了他們--小麥猛地把女人往旁邊一拉,兩個人一起滾倒在地上。然而他已經感覺到女人的身體突然震動了一下,一種溫熱的東西浸透了他的褲子。


    巨蟒被突如其來的槍聲驚動,來不及吞噬,拖著軍師滑入了草叢深處。小麥坐起來,隻見女人腹部已經被鮮血染紅了。他想用手按住傷口,可是鮮血爭先恐後地從他指縫間湧出,擋都擋不住。


    女人笑了。這個時候,她笑得居然十分安詳:"不用費這個力氣了,我肯定是要死的了。你趕緊走。守門神龍吞掉了他,說不定還會回來。雖然你身上沒有濺過守門神龍的血,但畢竟留下過氣味。”


    小麥扯下布條綁住她的傷口:"我背你走!這附近有什麽最近的住人的地方?你說的那些本地人呢?他們一定有藥的?”


    女人搖搖頭:"附近一百公裏之內,不會有任何人住。”


    小麥看著布條迅速被血染紅,心裏一陣難受。女人反而很鎮定地拍拍他的手:"不用忙了。其實,本來我也沒想活著出去的。我丈夫死了,我就要去見他了,這是好事,不用難過。(.好看的小說)而且,如果我不死,你就出不去。”


    小麥不解地看著她。這是什麽邏輯?如果她死了,他不知道路,這才出不去?


    女人的臉迅速地蒼白下來,勉強倚著旁邊的樹:"聽我說完了,你馬上走,血腥氣會引來一些毒蟲,太危險。你不用埋我,蠱道裏的生物,死了最終都是這樣的。別,別難過,沒什麽好難過的。我和我丈夫身上下了同命蠱,他死了,我本來也活不了多久。對,是蠱,你應該是聽說過的?其實古道,它根本就是一條蠱道,進入的所有生物,最終都是煉蠱的材料。你知道蠱是怎麽煉出來的嗎?用一個容器,裝上各種毒蟲,讓它們互相吞噬,剩下的最後一個,就是蠱。”


    小麥突然間明白了女人之前說的話:"你說的''獨'',就是說,最後隻能剩一個,是嗎?可是,這裏現在還有這麽多蟲子……”


    女人緩緩地搖了搖頭:"它們仍舊在相互吞噬,想生存下去,就要吞掉競爭對手。聽我的外祖父說,蠱道的盡頭是一間石室,隻有當石室裏僅有一個生命的時候,石室才會打開。所以,如果我活著,你和我,絕對不可能都出去。”


    小麥不想放棄希望:"總有辦法的。石室裏一定有機關。”


    女人微笑了一下,輕聲說:"你不懂。隻有精通蠱術的人才知道那是個什麽地方,你沒見過,不會理解的。"她忽然抬起手,用指甲在自己眉心劃了一下。她留著十枚保養良好的粉紅色指甲,尾指的更長一些,修得尖尖的。現在,她就用尾指的指甲在眉心用力一劃,立刻劃開了一道傷口。她用兩根手指在傷口裏夾住了什麽,小麥還沒來得及驚叫,她已經用力一拽,然後攤開手,手心裏爬著一隻淡金色的甲蟲。眉心的傷口滲出血來,她卻好像沒有感覺一樣,把甲蟲送到小麥麵前:"這就是我的同命蠱,它是從這蠱道裏出去的,所以認得蠱道的出口,你跟著它,就能到達石室。如果有危險,蠱蟲也會躁動不安來提醒你。我死了,蠱蟲就隻剩一天的壽命,所以你一定要在二十四小時之內找到石室。估計一路過去的毒蟲不會少,你有這隻蠱蟲,一般的毒蟲不成氣候,不敢襲擊你,但是那些吞噬過同類的就難說了。總之你要小心。”


    小麥茫然地伸出手,甲蟲在女人手心裏伏著,似乎不願意離開。女人用另一隻手輕輕彈了彈它,把它彈進了小麥的手心。大量失血已經讓女人很虛弱,她靠在樹幹上,微微閉起眼睛:"我小的時候,外祖父教我蠱術,我不愛學……哪個女孩子願意跟一窩窩的毒蟲打交道呢?可是我現在很後悔,要是當時我再多學一點,能讓同命蠱再煉升一級,就可以把我的生命給他……"她的聲音越來越低,眼睛也漸漸閉上。


    小麥搖晃著她:"你別睡啊!"雖然女人說過,他們兩個當中隻有一個能活著出蠱道,可是他仍然不能就這麽把她扔下。


    女人微微張開眼睛看了他一眼,笑笑:"好孩子,我連累你了。你是好人,老天爺在看著呢,一定能出去。"她的眼睛又慢慢合上,"我曾經聽過一個傳說,說是真的曾經有一個不懂蠱術的人從蠱道裏走了出去……他在石室裏發現了一個機關,把所有的毒蟲都關在了石室外麵,然後石室認為他就是唯一剩下來的蠱王,把他放了出去……你記得,隻有一個機會,一個機會……"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嘴唇輕輕蠕動著似乎叫了一個人的名字,但是那聲音已經低微幾不可察。接著她的頭慢慢向旁邊垂了下去--她死了,小麥到最後,也不知道她的名字,但聽見了她丈夫的名字:家成……


    小麥對著女人逐漸變冷的身體坐了幾分鍾,然後站起來。他檢查了一下,發現自己現在除了一個打火機之外一無所有。背包被蛛絲粘住的時候被他甩掉了,幹糧食水都在裏麵,他記得好像還有背包原主人扔在裏麵的一把簡版瑞士軍刀。這東西他得去撿回來。沒吃的沒水喝,就算蠱蟲能在二十四小時之內找到石室,他恐怕也堅持不下去。但是女人--小麥左右看了看,找不到可以用來挖坑的東西,隻好折了幾根樹枝蓋在她身上--無論如何,也好過暴屍。


    把女人的身體輕輕放平,小麥把折來的樹枝蓋在她身上,忽然發現樹幹上染了她的血的地方,出現了一個個細小的孔洞,然後從孔洞裏探出一對對觸須來。很快,一條條細如絲線的蟲子紛紛爬出來,居然全是些小蜈蚣,循著血腥氣爬來,都聚在那些幹涸的血跡上。


    小麥一陣毛骨悚然。他後退了一步,才發現這種小蜈蚣不但是從樹幹裏鑽出來,還從地裏爬出來。就在他身周,已經密密麻麻爬了一層。粗的也隻有細鐵絲粗,細的細如發絲,不仔細看還發現不了。隻是它們似乎對小麥有所忌憚,圍在他身周,卻不爬近。


    小麥手上的甲蟲不耐煩地爬了一圈,撲撲翅膀。立刻,那一片蜈蚣像潮水似地齊齊後退了幾步。小麥猛然想起女人說的話,看來這隻甲蟲雖然不起眼,卻是比較高級的蠱蟲,至少這些小蜈蚣是懼怕的。但是隻要他一離開,這些蜈蚣沒了忌諱……


    小麥不敢再想。如果有能力,他真想把女人的屍體背出去。可是他沒那麽大的本事,隻好最後看了一眼那樹枝搭起的小小墳墓,轉身走了。


    要回到那些蜘蛛的地盤上去,小麥實在覺得有幾分恐怖,可是如果不這樣,他就沒有其它途徑取得給養。好在一路跟著殘留的蛛絲摸回去,蠱蟲一直比較安靜,顯示著並沒有什麽大的危險。等回到出事的地方,小麥才發現,那些車**小的蜘蛛都走了,草地上留著兩隻被子彈打得稀爛的死蜘蛛,旁邊有大量白色蛛絲。還有一件衣服,小麥認得是老大的。


    看了一會,小麥揀起一根樹枝戳了戳那些蛛絲,立刻被粘住了。他用力拉扯,蛛絲被拉長,卻堅韌不斷。小麥琢磨了一下,把老大的衣服撕成細布條,走到兩根樹枝間。那裏有一束蛛絲,兩端粘在兩棵樹上,懸空掛著。小麥用布條小心地包住蛛絲,再搓一搓,居然搓成了一根繩子。他用力拉了拉,這隻有筷子一半粗細的蛛絲繩,竟然比彈力繩還有韌性。布條在蛛絲上搓揉過之後已經沒法再撕下來,不過蛛絲表麵粘滿了棉布纖維,粘性也不再那麽大了。


    小麥把這根可能是稀世之寶的蛛絲繩放進背包--背包在不遠處被他找到了,除了表麵上被蛛絲粘住的部分有點撕壞,還是能用的。至於撕開的口子--小麥弄了點蛛絲抹上,比502粘得還牢呢。背包裏還有一大包牛肉幹和一小包壓縮餅幹,另有三瓶礦泉水。因為怕走到後頭糧食缺乏,劫匪們一直不敢動用這些儲備,現在倒是正好給小麥用。那把簡版的瑞士軍刀也找出來了,小麥直接把它掛在腰帶上,以便要用的時候能立刻拿出來。


    一切裝備好,小麥站直了身子,緊緊背包準備出發。忽然之間,他覺得有人輕輕碰了碰他的肩膀。


    脖子後麵的頭發一刹那豎了起來,小麥颼地把軍刀從腰帶上扯下來握在手裏,猛地往旁邊躥出去兩步才回頭。一回頭,他頓時一陣惡心,差點幹嘔出來:背後碰他的那個"人"是矮子,隻是他現在被包裹在一個白色的絲繭裏,頭下腳上地被一根蛛絲從樹上吊下來。絲繭已經多處殘破,露出了他的臉--如果,那還能叫做臉的話--皮膚皺縮成一團,好像水分全被吸幹了,可是那痛苦恐怖到極點的表情仍然凝固在臉上。他的身體也縮水了將近一半,所以才那麽輕飄飄的被一根細絲掛在空中。


    小麥不敢再看,轉過身,他像後頭有狗追著似的跑了,一直跑到喘不過氣來才停下。現在他已經知道矮子是怎麽失蹤的,必然是撞在了蛛絲布上,然後被裹了起來,被吊上樹所以他們找不到,最後……被吸幹。蜘蛛捉到獵物並不立刻殺死,隻是注入一種毒液讓獵物不能動彈,然後慢慢吸幹。小麥不知道這裏的蜘蛛是不是還保留著這種習性,他也不敢去想,因為隻要想想,他就要彎下腰吐。可是他現在不能吐,他要留著體力,走出去。女人把蠱蟲都給了他,他一定要走出去,不能讓她失望。而且,他不想死,他想出去,想愉快地過完剩下的時間,他還想……看看邵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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