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麥覺得自己暈了一下,不是那種天旋地轉式的暈,而是突然窒息的暈。然後在他的意識清醒過來之前,胸膛已經自己拚命地起伏,去抽取氧氣。第一陣喘息過去,小麥睜開了眼。他醒得非常及時,因為剛睜開眼,他就看見一個腦袋懸浮在半空,幾乎已經湊到他眼前,正準備來咬他的脖子。


    人在極限情況下的爆發力是極其驚人的。小麥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的動作可以這麽快,眼睛剛剛分辨出那個腦袋的時候,左手菜刀右手西瓜刀已經一起砍了出去。這個腦袋也是湊得太近了,並且沒有料到小麥居然會在這個時候醒了過來,想往後退已經來不及了,菜刀雖然躲了過去,卻被西瓜刀深深砍進了臉上。


    小麥順勢翻身,用全身的力氣把那個腦袋按在了地上,左手掄起菜刀,不管心髒腸子一通亂剁,惡臭的血飛濺出來,他也顧不上了,把頭扭到一邊,閉著眼隻管剁。開始還覺得那腦袋在拚命翻騰,發出嘶啞的嚎叫,後來就沒動靜了。扭回頭再看時,地上隻剩一個腦袋還算完整,旁邊被剁得沒法看的那一攤……你說是什麽就是什麽。


    小麥一陣惡心,不敢再看,一腳踩著那腦袋,把深砍進去半寸深的西瓜刀用力拔了出來,再掀點土把地上那一灘蓋上,這才打量四周。


    這是個小樹林,樹木稀疏,透進來的月光勉強能夠照亮四周十米見方,再遠就看不清楚了。小麥眼前是棵枯樹,枝條繁多,可是葉片已經完全落光,毫無生氣。這是什麽地方?小麥摸摸腳踝上,已經沒有那種拉扯的感覺了。剛才拉他的人一定是邵靖,難道說邵靖在這樹林裏?


    ”邵靖?邵靖?”小麥小聲喊著,謹慎地朝前走。然而四周極其安靜,並沒有聽到回答。走了有幾十步,小麥被一棵大樹擋了下來,這是棵枯樹,枝條繁多,可是葉片已經完全落光,毫無生氣。


    枯樹?小麥猛地打了個冷戰,上上下下把麵前的枯樹看了半天,然後一扭頭,就在旁邊看見了他剛才剁出來的那一灘東西……他又繞回原地來了。


    鬼打牆?小麥思索著,又往前走了一次。這次他很注意校正自己的方向,然而同樣走了幾十步之後,他又看見了這棵枯樹。現在沒什麽可懷疑的了,他確實是被困在了這一小塊樹林裏。


    到底怎麽回事?小麥眼看走不出去,索性站住了把事情從頭到尾理了一遍。首先,那箱子象拔蚌應該是韓亮送來的,也就是說,這事恐怕跟倉橋俊脫不了幹係,尤其是那天他用一隻紙剪的小鼠跟著小灰到了西點店,那幾乎可以斷定,這空間就是倉橋俊搞出來的鬼!但是那大貝殼呢?蜃那東西小麥打過交道,邵靖說過,那東西是他前世斬過的一條蛟搞出來的鬼,在海市上他看見過的。然而蛟和蜃怎麽又跟倉橋俊搞到一起去了?還是,倉橋俊自己也有一隻蜃?不過最要緊的是,倉橋俊為什麽找上他和邵靖呢?如果要找十握劍,不是應該去找鍾樂岑和沈固嗎?或者是因為鍾恤在膠州射傷過他養的九頭鳥?但是鍾恤又不住在他們家。


    小麥想了半天,決定還是把那些旁枝末節先拋開。[.超多好看小說]既然確定了是倉橋俊搞的鬼,那麽應該先想辦法從這空間裏出去,找到邵靖再說。但是怎麽出去——小灰說過倉橋俊有隻白色的靈獸,能把空間割裂開來,當時他是躲在一條裂縫裏,找機會逃出來的。那麽空間的裂縫又在哪裏?小麥琢磨了一下,騰出左手來摸出了軒轅鏡。


    軒轅鏡掏出來的時候鏡麵上黯淡無光,小麥下意識地往鏡子裏看了看,突然發現在黯淡的鏡麵裏有一團黑影,而且正在迅速擴大,大致目測位置應該在他身後。小麥來不及回頭,立刻把西瓜刀往後一捅,隻聽呱地一聲大叫,他的西瓜刀好像戳在什麽硬東西上,震得手腕都麻了一下,翅膀拍擊空氣的聲音從身後極近的地方響起來,帶出來的風竟然把小麥往前推了一步。他借勢回頭,隻見一隻黑色的大鳥正在拍翅飛起,這麽近的距離,能看見大鳥的身軀上一圈生著好幾個頭,每個頭都有一雙紅眼睛,正一邊向上飛一邊惡狠狠盯著他。


    小麥頭皮一陣發麻。要不是剛才在軒轅鏡裏看見,這無聲無息飛來的怪鳥可能已經把他腦袋抓穿了。


    怪鳥飛起大約十米左右,突然收起雙翅淩空俯衝,那雙腳爪像鐵鉤一樣,對著小麥頭頂就抓。同時發出咕咕呱呱如同女人哭嚎的怪叫,叫聲刺耳,聽得人頭昏腦脹,從心裏煩躁起來。小麥掄刀砍了七八刀都沒砍中,這東西比那個腦袋靈活得多,又有許多張嘴和一對爪子,確實難對付。


    小麥把後背靠在那枯樹上,腦子裏飛快思索對付的方法。既然這東西是九頭鳥——他記得資料裏說,這東西應該是怕光,就跟貓頭鷹一樣。可是這裏沒有強光,軒轅鏡無論反照日光還是月光都行,可是在這裏小麥照了兩次都反不出光來,說明這個空間裏的月光是假的,這個空間肯定是封閉的。但是上次小灰說有裂縫,如果有裂縫就應該有真正的光透進來,那麽這個裂縫在哪裏呢?如果沒有裂縫,他自己能不能弄出一個來?怎麽弄?難道靠西瓜刀?


    怪鳥俯衝,這次力量太大,小麥雖然用西瓜刀擋了一下,還是被推得往後退了一步,大概踢到了後頭的枯枝,腳踝上傳來一陣刺痛。這倒提醒了他:剛才他不就是被腳上的紅線拉到這個空間來的麽?那麽紅線一定能夠割開空間,他隻要一縷光線就夠了!


    ”嘿!”小麥突然大喝一聲,狠狠一刀砍過去。他從開始就是默不作聲地抵抗,現在突然一聲大吼,倒是把九頭鳥驚了一下,接著小麥帶著風聲的一刀就狠狠砍過去,九頭鳥呱的一聲怪叫,連忙拍動翅膀往上飛。小麥趁機彎下腰,伸手去摸索腳踝,但是他摸了幾下都沒摸到有什麽線,九頭鳥已經又衝了下來。


    小麥狼狽地躲閃著,心裏一陣發急。明明剛才他感覺到紅線的拖拽,為什麽他就摸不到呢?難道是——


    趁著九頭鳥向上飛的時機,小麥回手把左手食指在西瓜刀刃上劃了一下,劃完之後他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這刀剛才砍過那降頭的,不會把手指頭中毒爛了?不過這時候也顧不上什麽了,他用流著血的食指去摸腳踝,溫熱的血塗在腳踝上,忽然之間,他摸到了一根線。


    猛地橫著扯動紅線,小麥極其別扭地用三根手指捏住軒轅鏡後麵的鏡鈕,手上的感覺像是用刀切開了黃油一樣,接著一道明亮的白光從軒轅鏡麵上反射出來,把整個空間都照得閃亮,也包括空中的九頭鳥。這時候小麥才看清楚,那九個頭裏有八個是完整的,還有一個被咬掉了大半,傷口處還冒著膿血。十六隻紅色的眼睛都因為這明亮的光猛地閉了起來,翅膀亂搧著想閃避,卻一頭撞在了樹上。小麥趁機一刀砍過去,竟然砍下了小半扇翅膀。九頭鳥發出一聲淒厲的怪叫,跌落在地上。小麥正想再補一刀,眼前的景物忽然扭曲起來,接著他腿上又被用力拽了一下,站不穩倒退了一步。就是這一步,那片樹林忽然消失不見,他站在空地上,周圍是看不到頭的黑暗,隻有一團火光在燃燒,照亮了捧著火光的那個人。


    ”邵靖!”小麥又驚又喜地叫起來。邵靖卻沒有那麽興奮,隻是沉著臉低喝:”快點過來!”說著抬手猛地一張符扔出去,擦著小麥的肩膀飛向他身後,接著在他身後炸響一聲悶雷。


    小麥嚇了一跳,一麵向邵靖跑過去一麵回頭看,隻見黑暗之中一個牛頭大小的東西正鮮血淋漓地縮回去,那張臉——他在海市裏看見過的——麵如美人,卻長在一個怪物的腦袋上!


    邵靖左手捏著一張符紙,火光就是從那符紙上燃起來的,在這黑暗的空間中是唯一的光亮;右手握著一柄桃木劍,嚴陣以待。他在百忙之中看小麥一眼:”你受傷了!”


    ”沒有!”小麥抹一把臉上的血汗,”不是我的血。我砍了一個——一個大概是降頭的東西,反正是個腦袋,還有——”他還沒說完,高處一團黑影撲騰著掉落下來,發出嚎哭般的怪叫。


    邵靖一眼看過去,忍不住驚訝:”這也是你砍的?”


    ”對啊!”小麥頗有些得意。邵靖看他一眼,眼神溫柔讚賞,小麥剛想得瑟,前方的黑暗之中忽然有低沉的聲音傳來,聽起來像是什麽受傷的動物在喘息,小麥轉眼看去,黑暗之中微微亮起些藍綠色磷火,星星點點勾勒出一條蜿蜒曲屈的形狀,還有一個碩大的頭顱以及四隻蒲扇般大的爪子。


    小麥盯著那東西:”這,這是什麽?”


    邵靖將桃木劍微微抬高:”你見過的,在海市上。”


    ”那,那條龍?青龍君?”小麥難以相信,因為眼前這條龍,與其說是龍,不如說是龍骨架,白骨之間磷火閃爍,照得這黑暗的空間愈發陰森。不過這具骨架龍身上有好幾處已經被燒焦,尤其是右後爪,稍稍一動就會往下掉焦渣,尾巴也被砍掉了一截。


    ”怎麽會變成這樣?”小麥還記得海市裏的那條青龍,與摩羯對戰之時身姿矯健,翻騰之間能掀起滔天巨浪,身上的鱗甲在海水中青得發亮,還有一雙拳頭大小、殺氣十足的眼睛。然而現在鱗甲與皮肉已經無影無蹤,眼窩之中也空空洞洞,雖然仍能遊動,但舉止之間已經失去了王者之風,隻是一具行屍走肉罷了。


    邵靖凝視著骨架龍,半晌,緩緩地說:”被煉化了。現在它已經不是青龍君,隻是一具黑暗式神。”


    ”倉橋俊?”小麥震驚,”他,他怎麽能做到的?”


    ”恐怕,是上當了……”邵靖突然轉頭,瞪著背後的黑暗,”王妃殿下,是你用蜃夢將青龍君困住,然後把他賣給了倉橋俊?為的是什麽?因為倉橋俊允諾供應給你嬰鬼食用?”


    碩大的美人臉在黑暗中慢慢浮現出來,發出的聲音卻是嘶啞難聽:”那又如何?當年若不是你傷了我,我也不至落到如今的地步……”


    邵靖冷笑:”你吞噬嬰兒,殺傷人命不知凡幾,天要滅你,你還不自知,仍要作孽!青龍君雖然傷人,但猶不失一方水君之風,你卻隻是個下作的妖孽,咎由自取,還要怨人!”


    蛟妾其實也已經挨了邵靖兩記雷擊,隻是它比較刁滑,屢次躲藏在青龍之後,所以傷得輕些。但邵靖用的是五雷正心符,蛟妾以精怪之身,最懼雷劫,雖然不是天雷,也被炸得元氣大傷。青龍因是黑暗式神,對雷火更為畏懼,現在基本上已經廢了。蛟妾眼看同夥已不可倚,不由得發起急來,頻頻轉頭四顧。邵靖把它的舉動全部收在眼中,突然提高聲音喝道:”倉橋俊!帶著你的式神,滾出來!”


    黑暗之中忽然響起一陣笑聲:”龍虎山張家的大公子,果然不同一般。”白光微閃,一個三十出頭的男人,身邊跟著一條白狐,從黑暗之中緩步走了出來。白狐身上籠著銀白色的光圈,將整個空間都照得明亮了些。


    邵靖的目光緊盯著白狐:”太陰式神?想不到安倍晴明辭世許久,還能見到他的十二式神現世。”


    倉橋俊又笑起來:”一眼就能認出太陰式神,張大公子眼力非凡。”


    小麥忍不住往邵靖身邊湊了湊,小聲說:”你說的太陰式神,不會是——真的是安倍晴明用過的十二式神裏的太陰?”


    倉橋俊含笑注視著他:”小朋友見識不錯,這正是安倍晴明前輩的太陰式神。不過,現在是我的式神了。”


    小麥忍不住說:”安倍晴明從來不用式神做惡,你真不配做他的後人,更不配用他的式神!”


    倉橋俊並不在意,微微一笑:”式神空置,是一種浪費,我隻是物盡其用。”


    小麥冷笑:”無恥!安倍晴明泉下有知,肯定寧可式神浪費,也不願意讓你這種人玷汙。”


    倉橋俊微微皺眉:”小朋友太牙尖嘴利了,這就是你們中國人的待客之道?”


    邵靖冷冷地說:”待客之道是對客人,你這種人不配!別廢話了,你帶我們到這個空間裏來,究竟想幹什麽?”


    倉橋俊收起笑容:”好,那我們就開門見山地談,十握劍在哪裏?”


    ”十握劍?”小麥莫名其妙地去看邵靖,他們怎麽會知道十握劍在哪裏?


    邵靖也有些茫然。兩人對看了一眼,突然同時起了一個念頭:這個倉橋俊,找錯人了?很顯然的,他不知從哪裏打聽到栗田口曾經跟沈固和鍾樂岑打過交道,然後這個笨蛋,把他們兩人當成了沈固和鍾樂岑!


    小麥不知道是該哭還是還笑:”你要十握劍幹什麽?那是土禦門家的東西。”


    倉橋俊冷笑一聲:”土禦門家的東西?同為安倍晴明的後裔,為什麽所有的東西都是他們把持著?”


    小麥覺得這邏輯很奇怪:”十握劍是安倍晴明留下來的東西嗎?為什麽要跟你分享?而且你不是有太陰式神了嗎?這怎麽叫所有的東西都是他們把持著?”


    倉橋俊終於剝掉了彬彬有禮的麵皮,不屑地冷笑:”你懂什麽,土禦門家族打壓我倉橋家由來以久,手段卑鄙,無所不用其極。這些,你們這些支那人無須知道,我隻要十握劍!”


    ”你個小日本鬼子!”小麥脫口而出,”支那你妹!”


    倉橋俊眉關一跳,邵靖立刻把小麥護在身後,警惕地盯著他。倉橋俊微微閉了閉眼睛,又睜開來:”我隻要十握劍,並不想跟龍虎山衝突,請你們把十握劍交出來,我就放你們離開這裏,否則——你們想必知道太陰有令空間扭曲和時間停止的能力,我可以把你們永遠困在這個空間裏!”


    邵靖微微揚了揚眉:”好大的口氣。我不妨告訴你,十握劍不在我們手裏,即使在,也不可能給你。你今天動手,就已經是跟龍虎山作對,現在帶著你的式神滾出中國,我們還可以放你一馬,否則——土禦門家的那幾個人就是你的下場!”


    倉橋俊陰冷地笑起來。他本來長得還是五官端正,氣質也算得上儒雅,這會兒陰笑起來卻把整個人都變了,尤其在這黑暗的封閉空間裏,旁邊還有骨架龍的磷光映著,整張臉又青又綠,說不出的詭異:”年輕人,安倍晴明的式神是不容許這樣的侮辱的。太陰!”


    邵靖猛地把小麥一拽,兩個人一起向旁邊仆倒,小麥用眼角餘光一瞥,隻見剛才他們站立的地方出現了一條裂縫,這裂縫不是出現在地上,而是出現在空中,如果邵靖沒有拉著他閃開,那麽這道裂縫將把他們兩人分隔開來。裂縫之中一片幽黑,看不到半點光亮,也不知是通向哪裏的。


    倉橋俊似乎看出了小麥的心思,慢條斯理地說:”這條裂縫,通向鬼怪的深淵,如果掉下去,你連骨頭渣都不會剩下。”


    小麥斜眼看看那道深不可測的裂縫:”你有這個能力,還要十握劍幹什麽?”


    倉橋俊微微語塞。邵靖已經冷笑著說:”式神使對式神的驅役是有限的,當然沒有十握劍用起來可以隨心所欲。倉橋俊,對於太陰式神,你能驅役多久?”


    倉橋俊突然仰天大笑起來:”年輕人,你知道的確實不少,可是有一點你卻不知道,當年安倍晴明將十二式神封藏在石橋之下,卻忘記了它們並非個個都心甘情願地長眠。太陰希望離開封印之地,我們是結盟而不是驅役,所以,沒有時間和次數的限製。我需要多少,它就能製造多少!太陰,把他們兩人分開,我要他們相互看得見,卻摸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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