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淵見雲采夜醒來後一直怔怔地看著他,不言不語,深色也不太對勁,便又喊了他一聲:“師尊?”


    雲采夜望著燭淵那雙似乎蘊含了無數鮮血煞氣的紅瞳愣愣出神,在聽到燭淵喚他的聲音後,以手遮麵坐起身來。滑順輕柔的錦被順著他的動作從身上滑落,露出原本掩蓋住的愛痕斑駁的*,半晌後,雲采夜顫聲道:“燭淵……”


    “恩?”燭淵緊跟著雲采夜坐起身來,聞言快速地應了一聲,“師尊你怎麽了?”


    師尊,師尊。


    往日這兩個他聽起來隻覺無比尊敬的字眼,如今似乎變成了一種莫大的諷刺。他若是真的尊重自己,又怎麽會在密道裏做出那樣的事?


    雲采夜放下手,垂著眼簾望著錦被上山水煙雲的繡紋,腦海裏浮現出他與燭淵的一幕幕過往。從他剛破殼時那柔弱可憐的模樣,化形時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他別走的泣音,到他長大後與自己纏綿相擁時的臉龐……


    他在燭淵身上傾注了太多心血,給予了他其他弟子都未曾得到過的關注的寵愛,燭淵與他表白心跡時,他也不過是猶豫了半會就同意了,若不是這事換做他其他弟子,青川、青釋、青崖,甚至青鳶或青鶯他都不會同意的,而他們也絕不會如燭淵這般——愛上自己的師尊。


    燭淵對他來說一直是個特殊的存在,他將他撿來,細心養大,日夜陪伴著他,想來也正是因為這份特殊,才叫燭淵喜歡上了他。在一開始,他對燭淵也隻有純純的師徒情誼,可經過了那麽多事,他也早已愛上了燭淵,那燭淵呢?他會喜歡上自己,不正是因為這世間隻有自己一個人對他好嗎?若當初將他帶走的那個人不是自己,而是另外一個人,那個人也像自己這樣對他好,他是不是也會愛上那個人?


    雲采夜想起浮雲枝初次見到燭淵時對他的警告,可他那時並未放在心上,而此時他憶起密道中燭淵壓在他身上時對他所做的那些事,和看他時凶戾狠絕的目光,雲采夜覺得自己真是愚不可及。


    他以前覺得燭淵能闖過鎮魔塔,是因為他天賦極好,自己又將畢身所學傾授於他才有此大成,他聽到燭淵發誓他此生絕不用劍時的感動也開始漸漸彌散——他何必用劍?他何須用劍?


    他本身就是最鋒利的一把銳劍。


    可以斬妖殺魔,也可以劃傷深愛著他的人心。


    “……燭淵,師父很愛你……”雲采夜低聲喚著燭淵的名字,緩緩抬頭望著他,眼眶微紅,“……可你有沒有做過什麽對不起師父的事呢?”


    燭淵聽到雲采夜前一句話時,心中騰起的喜悅還未擴散至全身,就被他下一句給打散了。


    他有沒有做過什麽對不起雲采夜的事?有,自然是有的。


    可是這事除了他以外,本應沒有任何人知道,這任何人裏自然也包括了雲采夜。


    燭淵很想矢口否認,但他在看到雲采夜微紅的雙眼,和眼底微漾的水光後心神猛然一顫,啞聲開口道:“有


    。”雲采夜不會無緣無故問他這樣的問題,而他一旦問了,便一定是知道他在密道中所做的事。


    燭淵承認得很痛快,毫不猶豫,雖然他沒說他做了什麽事,但兩人都已然心知肚明。


    雲采夜忽然覺得自己很累,這股累意就像他三萬年前,看到荒夜死在自己懷裏時的茫然和無措一般,將他一生朝氣和滿身熱血盡數灌涼,而今天燭淵為他帶來的頹倦卻比三萬年前荒夜帶給他的更為劇烈,席卷了他整個身軀,甚至將他的呼吸都攫去一般,隻剩下肺腑間額窒痛。


    “你先下去吧……”雲采夜閉著眼睛,身體輕微的顫抖著,半晌後輕聲道。


    燭淵聞言,圓形的瞳仁猛然收細成一根豎線,他一把握住雲采夜的手,想要解釋:“師尊,我——”


    “你走啊!”雲采夜忽然拔高了聲音,一把甩開燭淵的手,胸膛不斷起伏著,像是在壓抑著極為強烈的怒氣一般,“這幾日你都不要出現在我麵前了。”


    說著,他聲音又低了下去,喉結滑動幾下,泄了幾分泣音出來:“我看了心煩……”


    燭淵握緊了拳,卻不敢再逼雲采夜,隻得起身下榻,跪在雲采夜麵前應道:“是……”


    雲采夜垂著頭,輕眨了幾下眼,卻還是有幾顆水珠不受控製地低落,在錦被道洇出幾圈水痕。他深吸一口氣,下床披上紫衫離開了水雲閣,從頭至尾都沒有再看燭淵一眼。


    燭淵回頭,望著雲采夜離開背影,用盡全身力氣才沒讓自己追上前去。


    他緩緩起身,走到置衣間,抬手輕撫上雲采夜穿過的那件紅衣,閉上眼睛微微顫抖著——他要如何,究竟要如何才能與他在一起?


    水雲閣外的清媚的桃花香氣蕩漾至屋,燭淵放下紅衣,掀開紗簾望向桃花苑,在十裏辰光中看到了蹁躚滿地的桃花瓣,憶起了昔日他與雲采夜與此處舉樽共飲的情景,燭淵微微踉蹌走到那棵桃花樹下,仰頭望著開得一樹燦豔的桃花,心中恍涼。


    桃花苑裏的紅鯉原本浮在水麵上輕啄這桃花瓣,在燭淵踏入苑中後便猛地紮進水裏,不敢再探出頭來。


    而燭淵這一次卻沒有給那些紅鯉半分注意,他靜靜地看了會那些桃花,抬手折下其中開得最豔的一枝,隨後渾身渙散為淡藍色的星霧消失在原地。


    鎮魔塔九層。


    縛君睜開一直閉著的雙眼,朝王座下逐漸凝聚的藍焰望去,開口道:“仙界的桃花已經開了?”


    “早就開了。”燭淵將裝著桃花枝的盒子推到縛君麵前,冷聲說道。


    縛君打開木盒,小心碰了碰裏麵的桃花,發現那花未少一瓣後才抬眸朝燭淵看去,挑眉道:“你心情好像不太好,怎麽?你師父發現你那點心思了?”


    燭淵聞言,抬頭不冷不淡地看了縛君一眼,沒有說話。


    縛君以為他說對了,便搖頭輕笑一聲:“他們都是這樣的,說什麽永遠都不會離開你,不會怨恨你,結果眼裏還不是揉不得半點沙子,到頭來都一樣……”


    “我師父不一樣。”燭淵打斷了縛君的話,“我們差點合籍了。”


    “有什麽不一樣?


    !”縛君大吼一聲,從王座上下來,結果才走了幾步便被身上的鎖鏈攔住,“他喜歡桃花,我便為他種了滿界桃花;他說這塔裏冷,沒人陪他,我不就來了嗎?可他是怎麽對我的?他騙了我!”


    燭淵冷冷地看著縛君近乎發狂的模樣,半晌後才道:“那你一定做錯了事。”


    “我做錯了什麽……”縛君停下動作,喃喃道。


    “我怎麽知道?”燭淵轉身,欲離開鎮魔塔,“多謝你的雲霞緞,我以後不會再來這了。”


    縛君愣愣地坐回王座,顫著手將盒子的桃花枝捧出。


    燭淵不是第一個闖到第九層的人,卻是這些人中最想出塔的一個人。而他在看到燭淵臉上和他當年幾乎如出一轍的焦色後,鬼使神差般地問了一句:“你很想闖過這第九層?”


    “是。”


    “為什麽?”


    燭淵抬頭,望著他道:“我要出塔,去尋我師尊。”


    縛君第一次見闖過這第九層,不去秘境而要出塔的人,並且這人身上實力還不弱,和他一戰勝負難定,雖然他很想與他打打看,但他對這人口中的“師尊”更感興趣,便開口道:“你不想去那逸格秘境嗎?去尋你師父作甚?是因為你喜歡他,想要無時不刻都和他在一起嗎?”


    縛君自以為他說破了燭淵心中所想,他麵上定然會露出愕然之色,但偏偏燭淵絲毫不臉紅地答道:“是。”


    斬釘截鐵,擲地有聲。


    這卻是和他完全不一樣。


    “……好,我讓你離開鎮魔塔,還送你一樣東西。”


    “你想要什麽?”


    “等仙界的桃花開了,為我折最豔的一枝過來。”


    縛君緊緊捏著那枝桃花,從懷間掏出一個白玉瓶把花枝裝入其中,憶起浮雲枝與葉離箏爭論時說的那些話,漸漸紅了眼眶。


    ——都過了這麽久了,你竟是一次也沒去看過他嗎?他是為了你……


    ——我是不會去見他的,除非時空倒轉,輪回顛覆!


    除非時空倒轉,輪回顛覆。


    縛君捧著桃花,癡癡地笑了起來:“老師,學生知錯了……您一定要等學生……”


    .


    雲采夜從水雲閣出來後就直接禦劍下界,跑到澤瑞洲去了。


    他還拜托骨叔為燭淵造劍,可燭淵立了那樣的誓言,不出意外他此生都不會用劍了,他得去與骨叔說一聲,叫他不用再造劍了,順便……去他以前和荒夜住的那處地看看。


    然而雲采夜萬萬沒想到,他剛下界就撞上了一場空前葬禮。


    而葬禮的主人,還偏偏是他認識的人——聞一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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