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城隍廟一路跑出來,任鬆抬頭看了看天,此時已是深夜。心中著急的慫貨,一溜煙向當初那小樓趕去。


    好在上次所從城隍廟出發的道路,他尚記得。不大功夫已出了東關,行至城外。


    作為三線小城,洛中的基礎建設並不完善,城外的公路連燈都沒有,不過對任鬆這家夥來說,卻正是如魚得水,鬼魂的夜視能力本就極強,此時作了鬼仙,不僅夜間視物如白晝,而且目光所極之處,哪怕是一隻蚊子,也能看清它腿上的汗毛,比什麽望遠鏡都強。


    在公路上奔行了一陣,遠遠就已能看清那小樓所在的村莊,隱隱約約的瞧見,兩個鬼差正那狐妖蛇怪對峙,因為擔心孫秋紅在陰壺中的魂魄出事,這慫貨腳下連連發力,越跑越快,耳邊風聲呼呼作響。其實現在最好的解決辦法,是把那陽壺弄到手,這樣就算真出了差錯,也可及時補救。


    不過一想到那牛頭和滿屋子的九幽魔蟻,這慫貨心中就不停打鼓,現在隻能盼望在自己及時趕到之前,小紅妹那傻丫頭不要真一頭撞進綠光裏。


    他一邊想著心事,一邊疾步前行,突然眼前人影晃動,這慫貨一時收不住,險些和那人撞在一起。


    “哪來的娃兒,走路不帶眼睛啊?”對麵瘦兮兮的老頭,瞪著一雙三角眼,怒衝衝的問道。


    瞧了瞧老頭兒一身頗為惹眼的杏黃道袍,隻是這道袍不知多久沒洗了,看起來爛糟糟的,看起來倒象個道士,腦門上卻扣著一頂皺巴巴的鴨舌帽。


    瘦兮兮的老頭,爛糟糟的道袍,皺巴巴的帽子,任鬆越看越覺的稀奇,也不知從哪冒出一個神叨叨的貨。不過當他看清老頭身後的情形,才知道什麽叫作真正的古怪。


    在老頭兒的身後,四個大漢,烏衣赤瞳、黑霧遮麵,正抬著一個用竹竿捆所成的擔架,那擔架的正中,放著個條凳,上麵端坐著一位比麵前老頭更老的禿頂老頭兒,卻見他長袍馬褂、白眉垂肩,下巴還長著一撮雪白的山羊胡子,似睡非睡的騎坐在條凳上。


    仔細端詳了一陣,這慫貨已經確定,那四個大漢分明就是和偏胡他們一樣的鬼差。讓鬼差替自己抬轎,這老頭什麽人?不知道滑杆為何物任鬆暗自吃驚。正想開口說話。卻見那禿頂老頭兒依然雙目緊閉,把頭一揚,怒聲罵道:“這瓜慫娃兒!教了幾十年,到這陣連人和鬼都理不清?火葬場把人當成鬼,嚇得尿褲子。現在碰到真鬼了,你的膽氣倒壯的狠!”


    “啊?”任鬆有些傻眼……老頭的聲音又細又尖,怎麽聽都不似人聲,而這慫貨看的清楚,他的嘴唇始終都不曾張開過,難道是傳說中的腹語術?聽他的口氣,對自己的身份甚是清楚。


    “爹啊!你說他是鬼?”地上的道袍老頭聞言,扭頭問道,還慌慌張張的從衣兜裏抽出一根紙煙,哆哆嗦嗦的給自己點上。


    “少叫老子!”條凳上的老頭兒一臉怒容,眼不睜、口不開的憤聲罵道:“沒出息的東西,丟你師爺的人!叫你好生學你不願意,就會出去扯白摞謊,哄人家的錢,咋就生出你這麽個砍腦殼的短命羔子!”


    他一通沒頭沒腦的臭罵,把那道裝老頭兒嚇的半句話都不敢說,傻傻的站在任鬆對麵,手中的紙煙也掉在了地上。捋了捋頜下的山羊胡子,禿頂老者複又罵道:“滾邊邊上站到!”


    那道裝老者如聞大赦,急忙站到了旁邊。卻聽他爹對任鬆惡聲惡氣的喝道:“你是啷個堂堂的鬼仙?咹!啷個不曉得規矩?咹!啷個叫你半夜亂跑?咹!啷個連洛中的規矩都不打聽清場?咹!”


    他滿口川腔,口音極重,又是啷個,又是咹的,任鬆聽的一陣糊塗,雖然洛中離川省很近,言語發聲也頗似蜀音,但終究頗有區別,若說慢一些,尚能理解,似老頭兒這樣連珠炮樣的發問,擱誰都一陣糊塗。


    如果換作平時,好脾氣的任鬆肯定會老老實實解釋一番,然後再說些好話再圖脫身,然而今時不同往日,眼下若不快些找到小紅妹的鬼魂,說不定真會出事,哪裏有功夫與兩個老頭多說。


    當下,這慫貨,抬步轉身,讓過那一從抬轎的鬼差,便想閃人走路,一直挨罵的道裝老頭了大叫道:“爹,爹,他跑嘍,他跑嘍!”


    這慫貨也不理他,腳下加快步伐,隻想快些繞過,那四個抬轎的鬼差不知為何傻楞楞的,任憑他從麵前走過,卻是一言不發。


    “王八羔子!”身後,條凳上的老頭一聲怒喝,原本緊閉的雙目突然睜開,任鬆隻覺得一陣眩暈,好象自己被那雙黑幽幽的眼睛吞噬了一搬。隨即啞然失笑,自己背對著老頭,他睜沒睜睛,自己如何能看的到,看來想象力太過豐富也不是什麽好事……


    自失一笑,舉步正要前行,麵前的景象卻讓這慫貨一陣發暈,禿頂老頭兒依然在麵前的條凳上坐著,四個鬼差依然麵無表情的抬著條凳,而那一身道裝的小老頭依然在旁邊上竄下跳。


    任鬆此時嘴張的足以放下一顆鴨蛋,這是怎麽回事?


    “現在的碎娃兒啷個這麽不象話!知道我是誰吧?居然有膽亂跑!”禿頂老者此時複又將雙眼合上,不再說話。


    那道裝小老頭見父親不再言語,便又接過話頭兒喝道:“連張三先生都不知道,你個鬼仙是咋當上的?”


    “張三先生是誰?”任鬆聞言忍不住開口反問道,沒聽說過洛中還有個什麽高人,而且現在這些神漢巫婆個個都不敬鬼神,滿嘴火車,這慫貨壓根兒就不信!


    “我就是張三缺,你這鬼娃兒倒也有些名堂,為啥子連我的名號都不知道。”被稱作張三先生的禿頂老頭兒,依然閉著雙目,用尖細的腹語說道。


    “莫想跑!”正當這慫貨想要再次溜走時,那位張三先生突然開口說道:“今天老子不睜眼,你娃兒要能跑脫這十丈方圓,我把眼睛珠珠剜給你!”


    聽到此言,任鬆不得不停下腳步,抬頭對那條凳上的禿頭說道:“你要幹嘛?”一邊問著,一邊焦急的向那鄉村的小樓上看去。見那邊狐妖似乎又和兩個鬼差動起了手,心中大急道:“快放我走!”


    “要走容易!把我問的話答複清楚!”那位張三先生依然不睜眼,口中喝道:“先說,是啷個堂堂的鬼仙?”


    “我是洛中的!”


    “放屁!”


    “真是洛中的!”


    “鬼扯!”老頭兒怒了,口中喝道:“洛中的還不知道這裏的規矩?我太師父九瘋先生早就說過,洛中的旁門左道,禁止在有人煙之處活動!你跑到這裏來做撒子?”


    “九瘋先生又是啷個?”也許是對話時間過長,任鬆的口音明顯被老頭兒拐到了一邊。


    “你娃兒……”尖細的聲音傳來,張三先生似乎真的很生氣,扭過頭,麵對著任鬆,突然張嘴說了兩個字:“找錘!”


    兩個字,兩聲雷,不是在晴空的霹靂,而是在這慫貨的心間,波的一聲輕響,他的身體瞬間被震成了齏粉,飄飄灑灑漫天都是,任鬆隻感覺自己一瞬間被人用無數把小刀分成了無數小丁,錯!是小粒,也許比這還要小……


    自打被胡李二鬼差勾了魂魄之後,任鬆發現自己所受的痛楚,與之前在人間的二十餘年生涯相比,當真是一天堂,一地獄。就象現在,化成灰的任鬆,被清風吹的到處亂蕩,不能聚形,痛的連連大叫道:“我真是洛中的,家住東關,叫任鬆!真沒騙人!”


    “任鬆?你姓任?”禿頭老者似乎很意外!“你老子叫啥?”


    “不曉得!”被一陣小旋風刮的暈頭轉向,任鬆有些迷糊的答道,生恐張三先生再開口,又慌忙補充道:“我真不知道我爸爸叫什麽,我媽沒說過,我是隨娘姓的!”


    “隨娘姓?你媽叫啥?”


    “任秀枝!”旋風熄滅,化灰的慫貨,紛紛揚揚的落了一地。有氣無力的答道。


    “你外爺是任士忠?”不知這位張三先生什麽毛病,似乎對任鬆的家世很感興趣。


    地上的灰塵揚了揚,有些擔憂家人的任鬆並未回答,而是憤憤的反問道:“你想幹嘛?”


    “沒大沒小的短命羔子!”條凳上的禿頭老者聞言更怒,惡狠狠的罵道:“不幹撒子,要不是你外婆姓張,你當老子想管你啊!鬼意子娃兒,我是你舅爺爺!”


    “啊!”這回輪到任鬆傻眼了,雖然現在他連眼睛都沒有,但還是傻了,沒聽姥姥說自己有個兄弟啊,而且姥姥也不是四川人啊?


    “爹啊!我還有個姑姑?”一旁的道裝老者突然插言問道,看起來他也甚是意外:“啷個沒聽你提過?”


    “哼哼……”老頭兒一陣冷笑道:“啷麽提,你老子我如今變成缺眼,缺舌,缺腿的張三缺,全是你姑姑搞出來的!糟了瘟的死婆娘……把老子害成這樣!”說著說著他又是一陣咒罵,半天才住口道:“老子當年就立過誓,除非她死了,不然絕不認她這個姐姐!”


    本來聽說是親戚,原來為小命保住了的任鬆,聽完張三先生的話,當真是意外之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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