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眨了眨眼。


    “鬼將?”


    “是,鬼將。”沉新言辭間眸光流轉,笑意盈盈道,“六公主應當明白,這世上沒有什麽東西是不相生相克的。有善必有惡,有因必有果,世間一切不外如是。有戰鬼之惡,自然……”他微微揚起一側眉峰,“也有抑製戰鬼之惡的東西。”


    “若是吸收附近地脈陰氣而成的戰鬼,因其體內天道無序,自有天道來收拾它,不需要勞煩到其它人事。而若是人間惡鬼,陰陽交錯,五行有序,雖體內陰陽混亂,但卻是在道之內。入道者必有其因果循環,而用來鎮壓其道的,便是鬼將。”


    “不,等等等等——”我打斷了他對於鬼將滔滔不絕的講解,雖然我的確沒聽過這世上還有什麽鬼將的,但現在並不是聽講道的時候。


    我幹笑兩聲,小心翼翼道:“神君此行……是來尋找鬼將的?”


    他挑了挑眉,在我的目光下點了點頭,神情有些奇異,似乎很是期待我的反應。“不錯。”


    我便沉吟了一聲:“戰鬼深淵已是常人避之不及之地,神君不但深入腹地,還探尋幾為傳說的鬼將,真是好膽識,好修為,好法力。”


    “嗯,說到這就行。”他豎起右手,示意我噤聲。“接下來的話呢,就不用說了。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但是,”他對我搖了搖手指,一字一句地道,“不行。”


    “……”我磨了磨牙,麵上卻不得不硬擠出一個笑容。沒辦法,誰讓我打不過他呢。“小神法力低微,怕是不能幫到神君什麽忙——”


    “所以你就一路跟在我後麵,我說東你就往東,說西你就往西,說前你不要往後,讓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自然能護得你平安。”


    “我——”


    “六公主,不是我存心要跟你作對,我也很想就讓你走到這裏,不再深入腹地。”他歎了口氣,似乎很是遺憾,嘴角卻是毫不掩飾地彎了起來,把他此刻的幸災樂禍暴露得一掩無疑。“這裏已是過了死位,我又下了點絆子,蝕龍司淵也無法跟過來。但是,我們也不能出去。”


    “戰鬼深淵的入口,一向就隻有鎮龍門一個。不過出口麽……”他頓了頓,看向我,神色不複玩笑。“出口倒是有一個。但若要尋到它,就隻能先去找鬼將。”


    他這話不像是在玩笑。


    的確……在正經事上,他都沒有開過我玩笑。


    所以,這話是真的咯?


    可是——


    我咬了咬唇,內心舉棋不定,猶疑半晌,終是忍不住開口道:“可你之前不是說——”


    “是啊,我之前是說過,你隻要幫我引出蝕龍就可以了,不用進這見鬼的深淵腹地來。”他恍然大悟地啊了一聲,閉上眼靠在身後的山壁上,看著我大聲歎了口氣,皺眉道。“可是不知道是誰啊,把我的叮囑都忘到了腦後,一見到那蝕龍被困著無法傷人,就一時頭腦發熱,什麽也顧不上地說了那些話,激得那蝕龍破陣而出,讓我來收拾爛攤子的?”


    他說話間雙手環臂,有意無意地把那隻受了傷的手背露在外麵,點了兩下手指。


    “呃……這個……”我的表情有些撐不住了,但還是硬著頭皮繼續道,“可神君,我真的不是——”


    “聽碧。”他忽然睜大了雙眼靠近著看我,眉眼間俱是認真。“我也不是故意把你拉下來的,真的。”


    我一時失語。


    雖然知道他是故意這樣說的,為的是截住我的下半句話,但我還是被他震住了。


    不是因為他的無恥,而是因為——他的確是拚了命地護著我。


    鎮龍門前的那會兒我過於衝動,從而導致了蝕龍破陣而出,那個時候他明明可以不用救我,可他卻站在了我身前,護著我,對蝕龍亮出了劍。


    他甚至為了我無法給自己上藥,讓他的傷口就這麽暴露在陰氣森森的深淵之中。


    這裏麵陰氣森森的,前方還有無數的戾氣在等著我們,也不知道對他有沒有影響。


    ……說到底,是我欠了他的,不是他欠了我。


    所以我沉默半晌,最終點了點頭,直視著他的雙眼,認真而又堅定道:“我會跟你繼續走下去的。並且,我不會拖累你。”


    “不過!”我看他有笑起來的趨勢,連忙在他看穿我的意圖前緊張兮兮地又加了一句話,“我可不僅僅是為了報答你才進去的!我……我其實也想去看看那個傳說中的……呃,鬼將?”


    沉新低聲輕笑起來,我的臉頰就忍不住燙了一燙。


    但我還是垂死掙紮道:“再、再怎麽說,我也算是有萬年的修為,又為天生神女,若是三番四次地拖累你,那可真是把我龍族的裏子麵子都給丟光了……嗯……”


    沉新的麵上是淺淡的笑意,目光也仿佛是看穿了一切般,盈盈有神,而又帶著點點笑意。


    在這樣的目光注視下,我有些尷尬,又有些羞惱,原本完整的一句話也被我說得結結巴巴的,幹脆低了頭,眼不見為淨,免得我登時頭腦一個發熱,又說出什麽讓我後悔的話來。


    我有次和子幽一到說起這三清鬧得沸沸揚揚的一些人和事時,她就對我說起過名滿三清的沉新神君,言道他對人是真好,但也是真能忽悠,被他忽悠來忽悠去,就能把自己給賣了。


    此前我還不信,覺得她在忽悠我,但和沉新相處不過一天光景,我就覺得此言乃是三清至理,不得不信。


    沉新神君,的確能在三清獨當一麵。


    不止為他的修為,也為他忽悠人的功夫。


    我低著頭,思緒早就不知道飄到哪去了,正模模糊糊地想著子幽這家夥現在是否正優哉遊哉地在重雲殿中閑嗑著瓜子呢,頭上就被人冷不丁大力蹂躪了一下。


    “我的頭發!”


    我一邊抬手護著髻發,一邊躲開沉新的手,感覺到額前的瓔珞一晃一晃的,連忙整了整。“你別碰我的頭發,我好不容易才學會了這個髻呢,很難弄好的……”


    我抿著唇抱怨。


    沉新無所謂地聳了聳肩,把手收了回去:“不錯嘛,終於懂得自省了?嗯……為了讚揚一下你的進步,接下來的路你就跟在我身後,不用龍族六公主獨當一麵、自保以不給我拖累了。”


    “……你說話都這麽欠揍的嗎神君?”


    “一般來說,是的。”他還真認真想了一下,而後答道。“不過即便有人對我心有不滿,但是他們都和你一樣,敢怒而不敢言。”


    言罷,他頗為自得地笑了起來:“誰讓我這麽厲害呢。”


    我抽了抽嘴角。


    “……神君,當真是所向披靡。”


    “那是自然。好了,不多說了,我們要盡快離開這裏。這裏的地界與凡間不同,戰鬼一死不會引起百裏幹旱,卻也會引得附近的戰鬼蜂擁而至。你要是不想對上一大堆的骷髏,那就跟著我快離開。”


    他說著就直起身,往之前的方向先我兩步走了過去,走了沒兩步,又回過頭看著我,神情認真:“聽碧,我方才的話都不是開玩笑的。沒有我的允許,你千萬不能輕舉妄動……這裏畢竟是深淵。”


    我當然明白他的意思,遂對著他點了點頭,嗯了一聲:“我知道。”


    戰鬼深淵埋萬骨,我之前單純地以為真是隻埋了凡間萬骨罷了,但現在……看來天帝的禁令不是沒有道理的。


    接下來的路,沉新的步伐明顯比之前快多了,他也沒有再和我插科打諢,而是沉默著一言不發地往前走。有他在前,我自然也不能這麽不識眼色地開口隨便說些話,更何況我與他認識不過一天光景,也沒什麽好說的。是以我也和他一般模樣,抿緊了唇,一言不發跟著他上路。


    他選的這條路多有坑窪,頭頂上不時落下一滴又一滴的水珠,滴落在我的肩頭。也不知這水是哪裏來的,滴在我這個龍族中人的身上,非但沒使我神清氣爽,反倒讓我胸口發悶,竟有些頭暈腦脹之感。


    當然,這些事我都沒有和沉新說,他本身就已經為我受了傷,此刻我就算再是厚臉皮,也不好意思再麻煩他。更何況此處本來就地界有異,水有異也是自然的,別到時候隻是我的虛驚一場,嘲笑我便罷了,若是讓因此他受了累,那就不好了。


    因此,我更加抿緊了唇,一步一步地跟著麵前人的腳步走下去。


    腳下的陰氣越發加重起來,周圍的水滴之聲也開始滴滴答答不絕於耳,四周一片黑蒙蒙的霧氣,我運法力於雙目之上,也隻能勉強看清三丈以內的東西,其它的,就都是一片死氣沉沉的黑幕。


    在這樣的情況下,掌燈自然也是無用,所以我也就幹脆滅了手中熒熒亮著的幽火,把全身精力都貫注於麵前這條路上。


    一路上有不少戰鬼被我們碰上,有的是直接衝著我們來的,有的則是被我們恰好碰上,都被沉新一一幹脆利落地解決,連個眼神都沒給他們。


    而直到我們趟過了一條泛著血水的黑河時,原本消散的戾氣又不知從哪冒了出來,朝著我們四麵八方匯聚過來,把我們包圍其中。


    “跟緊我。”沉新低喝一聲,揚手祭起一個結界,把那些瘋狂吞吐的戾氣都擋在了外麵。“就快到了!”


    與此同時,就像是附和他的話一般,我腳下的大地和四周的山壁都開始劇烈抖動起來,山石滾落、大地崩裂之間,一個個黑影悄然從地底和山間冒了出來。


    ……是戰鬼!


    無數的、數不清的戰鬼和亡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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