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怔。


    她這神情……是看見什麽了?


    我心中訝異,又隱隱感到一絲不可置信之感,順著她的目光偏頭一看,沉新微仰著頭看著天上煙火的側顏就這麽映入了我的眼簾。


    桃花飄落,柳絮飛轉,如細雪般簌簌而下,輕飄飄落在他的肩頭上,讓他如出世般獨立。


    我眨了眨眼。


    再眨了眨。


    眼前還是沉新那潔白如玉的側顏,那雙星目中倒映著絢爛的煙火,波光流轉,燦爛得不行。


    ……他?


    不是吧?


    “怎麽了?”許是察覺到了我的目光,沉新睫毛微微一個抖動,稍稍低下了頭看向我,有些疑惑地問了一句。


    他一個垂眸之間,柳絮恰好從其上飄過,被風帶向遠方,也帶得他衣袂飄飄,長身玉立,當真是仙氣得緊,好看得緊,那流初雖然也長得俊俏,但卻內中無蘊,比之沉新還是要差了一點的。


    呃,不對不對,問露怎麽可能會是那種人!


    我連忙搖了搖頭,把這無稽之談給晃出腦袋,而後將目光再次轉向問露,想要確認一下剛才是不是隻是我眼花。


    絢爛的煙火之下,問露低垂了頭,鳳冠下垂落的珠簾微微抖動,遮蓋住了她的臉頰,也掩住了她的神情,讓我看不清楚。


    哈哈……應該隻是我的錯覺吧……


    我心中惴惴,尚未想清楚這其中關節,邊上的沉新就拉長了尾音哦了一聲:“問露仙子?”他問這話時神色自若,全無異樣,話中帶著幾絲麵對外人時的漠然,“她怎麽了嗎?”


    “……沒什麽,許是我看錯了吧。”我低聲道,“走吧,新郎新娘都過來了,大批人也該入席了。我們早些進殿,也能找個好位置。”


    他聞言,若有所思地向問露那邊看了一眼,又看向我笑笑,率先轉過了身:“行,走這邊,人少。”


    天宮向來規矩繁多,喜事就更不用說了。問露本是孤女,又被由虛君上認為義女,嫁給身為天宮二殿下的流初,這親事自然全數隨了天宮的禮儀,層層疊疊的繁文縟節下來,他們少說也要在殿外耗上一炷香的時間。在這其間,大部分人都會留在外麵湊熱鬧,殿中的人就少了,我們有足夠的時間去挑個好位置。


    沉新問我想要什麽樣的席位時,我原本是想尋個隱蔽的地方,這樣就可以不用顧忌他人目光,也不用保持矜持,我愛吃什麽就吃什麽,但經過方才一事,我猶豫了半天,還是讓他幫忙挑了個盡量能集隱蔽與縱觀全局一體的位置。


    我說這話時沉新一直似笑非笑地看著我,看得我莫名心虛,但轉念一想,我又沒什麽好心虛的,怎麽就忽然心虛起來了呢?要說也該是他心虛才對,我這麽莫名其妙地心虛幹什麽?當下便有些不滿地道:“你這麽看著我做什麽?我臉上有髒東西?”


    他笑歎著搖了搖頭:“我隻是笑你貪心。二者兼得,你還真想得出來。”


    “怎麽啦?”我跟在他身後,腳步輕盈地一步接著一步地走著,雙手背在身後交纏著手指,想起之前問露異樣的神色,不知怎麽的,心裏也跟著有些異樣起來了,口氣就不覺變得有些衝,“我隻不過是想一想罷了,你找得到,算你有本事,找不到,那就算你沒本事咯。”


    他回頭看了我一眼,笑著“唷?”了一聲:“你還真說得出來。公主,我先前怎麽沒發現,你臉皮這麽厚啊?”


    他說這話時眼中波光流轉,眉眼間神采飛揚,如萬頃江海,又如旭日初升,我看著他這副模樣,就覺得心情大好,心中的那點異樣也隨之沒了,咯咯笑了起來:“你現在才知道呀?隻是這其中卻是有一段公案的,你想不想聽?”


    他挑眉:“願聞其詳。”


    我眼珠一轉,燦爛笑道:“和你這種人在一起,最不需要的就是麵皮這種東西了。俗話說得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皮厚者,自然也要皮厚了。”


    他聽了,也跟著我一道笑了起來:“你確定?”


    “我——”


    “沉新師兄?”


    突如其來的女子呼喚讓我一愣,沉新也是腳步一頓,兩個人同時循聲看了過去。


    隻見在離我們不遠處的廊簷之下,一個身著淡綠羅衫的女子正聘聘婷婷地立在那裏,見我們看過去,也睜大了一雙剪秋水眸有些驚訝疑惑地看向我們。


    流神宮的廊簷也如月華一般,由冰晶所製,泠泠的透過那女子頸間淡綠的翡翠項圈透出,照得我有些刺眼。


    我看著她,暗自咬了咬唇。


    沉新師兄?


    這喊得還真親熱,又是一個蒼穹弟子,她不會也會像之前那個明軒一樣莫名其妙地就針對我吧?


    沉新見到那女子,也和我一般先是愣了一愣,而後像是才反應過來地上前一步,對著那綠意女子微微笑道:“意然師妹?真是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見到你,你怎麽也來了今日的天宮喜宴了?”他淡笑著掃了一眼她,又道,“莫非,你終於想開了?”


    想開?想開什麽?還有這意然師妹……喚得可真親熱啊。


    那位名喚意然的女子微微一笑,望著沉新,一雙眼中泛著柔水地溫聲道:“是啊,想開了。沉新師兄你說得對,這世間有些事本不必放在心上,我若是緊緊咬住不放,到最後受苦的還是我一人。當年之事,左右天宮二殿下也已經道過歉了,今日的喜宴又特意派給了我一張喜帖,已經算是給意然麵子了。我再這麽扒著不放,不僅那二殿下不會放在心裏,恐怕就連我自己也會成為三清笑柄。師兄走後,師尊也來勸過我,說我這樣繼續倔下去也沒什麽意思。我想著這樣死咬不放也沒什麽意思,倒讓蒼穹落了他人話柄,便隨著師姐一道來了這天宮,權且當做是來吃喝一遭罷了。”


    她頓了頓,又緩緩笑道:“隻是沒想到師兄也在這,此前師兄不是說有事要暫且離開蒼穹幾日,可能來不了這天宮喜宴的嗎?”


    沉新溫和道:“流初此人向來自視甚高,在他心中,他既然已經對你道了歉,奉上了賠罪之物,更給你派了喜帖,當日隻是,便已經算兩清了。你能想明白這一層,放下心中仇怨來參加他的喜宴,很是難得。隻是當年那一事,到底是我反應不及,害苦了你。”


    意然便抿嘴一笑:“師兄說笑了,當日之事原怪不得師兄,那二殿下突然發難,師兄又怎麽能提前知曉?再說了,我哪裏是放過那二殿下呢,隻是我不放過,他又不會少塊肉,還不如不再拘於此事的好。更何況意然和師兄一個害得他被天帝君上重罰,一個更是直接把他扔下了凡,今日他見到我們,估計比我們還要不痛快呢!”


    這位意然姑娘許是身體不佳,她說話時總給我一種弱柳扶風之感,仿佛隨時可能倒下一般,看得我不知怎的就油然而生出一股不快來。她和沉新一唱一和有說有笑的,我在這兒倒是成了一個多餘的人,隻不過聽她話裏的意思,她居然就是當日那個被流初神君一鞭子抽散了魂魄、並且導致流初被沉新打折了腿後扔下凡的翠鳥仙,真是意想不到。


    這麽想著,我就細看了她一眼,嗯……身上的三魂七魄倒是全了,就是魂魄間有些縫隙,並不像其他人那般糾纏在一處,看來還真的是受過魂飛魄散之苦,也怪不得她說話時總給我一種病美人的感覺了。


    長得倒是挺甜美可人的,也不知那流初對這麽一個嬌滴滴的美人是怎麽下得去手的,這倒黴催的。


    話說回來,這蒼穹也是厲害,當年流初一事離現在不過一千多年的光景,居然就能把離散過的魂魄養得如此之好,看來它這三清第一門派的名頭還是有幾分實力的,昆侖虛輸給它不屈。


    這麽想著,我正猶豫著要不要開口來個自我介紹,就聽這位意然姑娘又笑道:“師兄還沒回答我呢,明明說好了有要事要去龍宮,來不了這天宮喜宴的,怎的卻又來了?竟然敢欺瞞同門,該罰。”


    我聞言便抬頭默默地瞅了她一眼,入目之處,盡是她那張笑若嬌花的燦爛容顏。


    嗬嗬,這最後兩個字說得好嬌俏啊,這笑也笑得好燦爛啊,怪道自古以來就有最難消受美人恩一說呢。


    如此良辰美景,又有一對佳人在側,我本該覺得好風景才是,隻是我這麽個大活人杵在這裏卻被他們兩個無視了許久,心中難免有些憋火,正想著要不要識趣點先行離開,沉新卻在此時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順勢將我往前帶了一步,笑道:“這可是冤枉我了,我原先的確是有要事在身,也是不準備來的,隻是沒想到她也收到了朝露郡主給的喜帖,我見她想來,便陪著她一道來了。”


    那意然在看見我時神色一怔,聽了沉新的話後又笑容一僵,愣了片刻,才勉強笑道:“師兄,這位姑娘是……?”


    “哦,她是龍族六公主聽碧。”沉新極其自然地笑道,“我去龍宮辦事,正巧見到了朝露郡主給她的喜帖,又想起她天生愛熱鬧的性子,遇見此等喜事定是要來轉一趟的,便專門去找了她一趟,果真讓我給猜對了。”


    不知為什麽,聽見他這麽說,我心裏原本的那點不快就一下子都消了,之前被無視的怒火也沒了,心情大好之下,便對著那意然微微頷首笑了一笑:“意然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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