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命?


    司命神君?!


    聽沉新這麽說,我連忙抬起了頭,和他一道向身後望了過去。


    此刻沉新已經坐回了原先的位置上,我又往後挪了半座,我二人之間就敞開了好大一片地方,讓我們身後的景象暴露得一覽無遺。


    沉新所尋的這兩個席位靠近上首末尾之處,左側和身後各立了一道繡花縷金的青書屏風,這樣一來,就幫著我們擋住了來自左側和後側的視線,玉華殿上首又在我們右側,因此也不影響我們縱覽全局,他本是看中了這點才坐了下來,卻不想讓屏風後的人鑽了空子。


    此刻我們身後的屏風已經被沉新施法撤了,屏風後的景象就這麽展露在我們眼前,竟是一位身著錦衣華服的公子哥。


    他就是司命?


    那位公子哥坐在我們身後,正一手握了拳,兀自低著頭咳嗽,陡然聽見沉新一句話,嚇得手一抖,又在片刻之間收回了手,清了清嗓子,抬起頭若無其事地對沉新笑道:“那什麽,沉新,沒想到你居然也會來我二哥今日的喜宴,真是出乎我意料啊,出乎我意料。”


    沉新笑了一聲,沒有答話。


    我坐在他身旁,也沒有出聲,而是默默地打量起這位為世人所常道的司命神君來。


    和傳聞中的一樣,他的右眼上方有一片直至發際深處的黑色印記,雖然被垂落下來的發絲覆蓋了大部分,但仍可窺見其張牙舞爪的模樣,神秘又妖異。


    不過這印記雖黑,卻並不像凡間的胎記那樣可怖,反倒是因為它的圖案而蒙上了一層神秘的氣息,加之又與發絲同色,倒也不顯得怎麽突兀。


    “呃……”見沉新不答話,我也不開口,司命明顯有些坐不住了,他在我和沉新之間來回轉了一圈目光,最終看向正默默打量著他的我,拱了拱手,抱拳笑道,“在下天宮司玄,掌司命簿,坐鎮司命府,世人常說的司命神君正是區區不才在下。不過我雖然本名司玄,司命二字卻更廣為流傳,大家都喜歡這麽叫我,姑娘也可以如此。對了,還未請教姑娘芳名?”


    我微微一笑,矜持地點了點頭,柔聲道:“小女子龍宮聽碧,見過司命神君。”不是我想故作姿態地裝矜持,隻是剛剛出了那麽大一個醜,保持一些神女該有的姿態還是必要的,不然丟了龍宮的麵子可不好。


    隻是這回答許是太柔和了一點,非但坐在我身旁的沉新發出一聲不屑的嗤笑,就連我麵前的司命神君也神情一滯,緩了好一會兒的神後方笑道:“原來是聽碧姑娘,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久仰大名?這司命就是這麽跟初見的人打招呼的?我一小小龍女,好像在三清幹過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啊,這年頭還真有人這麽客氣地打招呼?


    “真是出乎意料,出乎意料。”我雖然心中疑惑,但並沒有表現在麵上,因此那司命也不知我心思,仍在那裏繼續笑著,還不知從哪裏拿出了一把鑲黑竹骨的折扇,一敲手心,耐人尋味地看了沉新一笑,笑道,“我就說這家夥怎麽會來流神宮,原來是有佳人相陪,還是聽碧公主,怪不得呢……出乎意料,出乎意料啊。”


    “你也一樣出乎我的意料,”沉新之前一直懶散地靠在桌案上看戲一般地看著我和司命一問一答,沒有開口說話,此刻被司命一說,終於沒了先前看戲的樣子。他仍舊靠在桌案上,不過卻是懶洋洋地開口說了一句話,非但如此,還笑了一笑,讓我脊背無端一涼。“偷聽我們說話也就算了,還咳得跟癆病一樣,司命,你是沒事幹了還是活膩味了?想體驗人生疾苦,就下凡輪回去,用不著在這咳個不停的。”


    他一手搭在司命神君的桌上,指節輕輕一敲,就讓那司命眉頭跳了一跳。


    不過那司命神君到底是在神霄殿任職的,見識的多了,膽量和麵皮也非我等可能企及,隻見他一手握拳抵在唇邊,裝腔作勢地咳了一聲,就挺起胸,理直氣壯道:“偷聽?我這是在提醒你們!沉新,不是我說你,這大庭廣眾之下的,你就這麽跟人家姑娘湊這麽近?她又不是你婆娘,你不要臉,人家姑娘還要清譽呢。”


    他這一通話說完,又伏在桌上對我討好地笑了笑:“對吧,聽碧姑娘?”


    婆娘?!


    什麽婆娘,誰的婆娘,怎麽說話的呢!


    我猛地沉下神色,斂了眉正想開口嘲諷他一下,沉新就先踢了那司命身前的桌案一腳,皺著眉低聲喝道:“司命,你說話給我悠著點,別什麽話都往外蹦!”


    “得得得,我不說了行嗎?”司命被他這腳一踹,神色僵了一僵,似乎也知道這話說得有些過了,隻是等他把把桌上倒下的酒杯等物一一扶起後,卻又搖了搖頭,無奈地歎了一聲,“我說沉新,我也不過就是隨口說了一句,你用得著衝我發火嗎?你也知道我的性子,你平日裏不還老是跟我一唱一和的,怎麽今日就變了模樣了?”


    “你也知道是平日裏啊。”沉新冷笑一聲,他鮮少如此神情,看來是真的動怒了。“現在可不是由著你發昏的平日,龍宮不比天宮,可不像你們天宮這麽——”


    他沒有說下去,我直覺他想說的是管教無方這四個字,不過是看在司命的麵子上忍了下來罷了。


    司命訕笑著搔了搔頭:“我這不就隨口一說……”


    “隨口一說?啊,也對。”沉新一挑眉,看上去像是認真思忖了片刻,而後笑道,“你二哥既然能夠隨手抽散我蒼穹弟子的魂魄,你能這麽隨口一說,倒也算是情理之中。”


    “好好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你能別說了成不?”這話算得上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司命終於受不住了,舉起雙手討饒,“是我說話時不經過大腦,說錯了話,行了吧?你別再說了,再說下去,這整個天宮都要被你罵一遍了。”


    沉新就微微扯了下嘴角:“說得好像你們天宮有多清淨似的,神霄殿也就罷了,西殿這邊……”他目光微微一偏,笑了笑,好歹還顧及著司命的麵子,沒有再繼續說下去,轉移了話題。“再說了,你和我道歉作什麽,正主就在你麵前,你不向她賠禮道歉,卻向我來討饒?看著她好欺負?”


    我原本想找司命算賬,見被沉新搶了先,也就安心地坐在一邊看戲,冷不防被他提起,下意識地就抬頭看了他一眼,沒想到他也正往我這邊看來,一時間四目相對。


    我怔怔地盯了他片刻,忽然想起之前司命笑話我們的話來,連忙撇過了頭,不再看他,一顆心也因為緊張而怦怦跳個不停。


    “我、我真是冤枉啊!我幾時說過不對聽碧姑娘道歉了?”司命被沉新這麽一說,當下就喊冤叫屈了起來,他邊說邊拿起桌上的玉壺給自己倒了一杯十分滿的酒來,雙手捧起,對我鄭重其事地賠罪道,“聽碧姑娘,方才是我大意,一時不察,才說錯了話。我這話不過無心粗話,姑娘可千萬不要放進心裏去。我自罰一杯,就全當做是對你的賠罪了。”


    他說完就一仰頭喝下了那盅酒,我連客套的推辭都沒說出來,隻能無言地看著他喝完後將酒杯放下,噎了一噎,才笑道:“不礙事的,我——”


    一句話尚未說完,殿門口就傳來一陣熱鬧的騷動,吹吹打打的喜樂一瞬間就從外麵飄了進來,打斷了我的話。


    我和沉新司命同時往大殿門口看去。


    原來是流初和問露他們在外麵行完了禮,進了殿來,在外麵看熱鬧的人也都一同進了大殿,怪不得這麽熱鬧。


    正主都上場了,殿內一時陷入了無比的熱鬧之中,喜樂嗩呐之聲不斷。此前問露和流初握著的紅綢已經被人取下,問露麵前的珠簾也撩到了鳳冠兩邊,她隨著流初一步一緩地走入玉華宮,低眉順眼的。沒有向之前在外麵那樣抬頭四顧。但珠簾已去,我又在上首,自然看清了她的神情。


    她雙頰酡紅,朱唇黛眉,嬌羞二字不足以形容,豔麗又太過,但無論如何,我在她臉上沒有看到一絲不情願或是惆悵。


    這就好……


    我鬆了口氣,正想收回目光,眼前卻不期然閃現了之前問露看到沉新時的神色,不由心中一緊,低頭的動作就頓了頓,這一頓,就讓我和另外一個人的目光碰上了。


    沉新的師妹,當年天宮那樁往事一切起因的翠鳥仙意然。


    我一驚,那意然在和我對上目光時也是一愣,而後就移開了目光,隻是在那之前她似有若無地往我身邊看了一眼,神色有些陰沉。


    我收回目光,怔怔地坐在席上,心中滋味百般,無法言說。


    ……


    因為流初和問露此前已經在神霄殿拜過天地了,所以這流神宮也就是擺放筵席的一處地方,今晚上天宮各地都擺了幾百桌流水席,隻不過因著流初的寢宮是這裏,所以流神宮比其他地方熱鬧,看著像是主殿罷了。


    他二人入殿之後就開了筵席,精致罕見昂貴的菜色一道道被宮娥端了上來,碧落的第一次開茶也正式開始,我心念碧落茶已久,當下就喝了一口,果然是回味無窮,隻是因著它的特性,茶水端上來時已經被晾冷了,沉新說我還沒開胃,不能多喝,硬是把我的茶盅給搶了過去。


    我氣得不行,又搶不過他,隻能氣哼哼地任由了他去,同時死命地夾菜吃東西,力爭要把這胃給全開了不可。


    司命坐在我們身後直呼受不了,被沉新一個眼刀過去,立馬閉口不言了,也和我一樣安靜地埋頭吃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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