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沉新司命麵麵相覷。


    “這個土地公居然食人魂魄?!而且他還叫蘇晉公子?他和蘇晉認識?”


    “恐怕不隻是認識這麽簡單。”沉新緊皺著眉,“不過一個小小的土地公,居然敢在人間肆意妄為,食人魂魄。食人魂魄乃為大忌,一旦沾上一點,神霄殿就會察覺,等著他的就是剝奪仙籍削去仙骨和被打下十八層地獄,因此,雖然此法可助人修為大增,卻幾乎沒有神仙敢這麽做。這個土地居然在人間逍遙了好幾百年,他要麽和蘇晉一樣身負高強法力,要麽,就是有一位高人在幫他。”


    很明顯是蘇晉在暗中幫著這個土地,隻不過蘇晉居然在凡間也有幫手,這倒是讓我有點意外,我還以為他一向獨來獨往,不會讓任何人知曉自己的計劃、靠近自己呢。


    司命搖了搖頭:“他不會和這種人一道謀劃共事的,這土地頂多是他手中的一個棋子。剛才你們也聽到了,蘇晉顯然已經算到了謝醉之會受重傷,司徒令恢複了我二嫂的記憶,定會前往土地廟求藥,他一早知會了土地,所以土地才會對問露的到來絲毫不感到驚訝。”


    我明白他的意思,神仙下凡轉世輪回者不計其數,在半途恢複記憶的卻沒有幾個,我所知道的也就隻有問露而已。若是一般神仙,得知此事的第一反應定然是向冥府稟報,以免出什麽差錯,這土地公卻是問也不問地就將藥給了問露,一看就不正常,隻是問露現在已經被謝醉之的傷弄得心慌意亂,連求土地賜藥這種下下策也做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出來。


    她若是就此著了蘇晉的道,那可就全完了。


    沉新神情沒有什麽波瀾:“不管他和蘇晉是共事也好,被利用也好,他食人魂魄,已是違犯了天規,犯了重罪,司命,看來等出去後你要必要去常清那走一趟了。”


    司命點了點頭。“我明白。”


    “……你們說,這土地給問露的藥是真的還是假的?既然蘇晉特意告訴過他,那他會不會讓土地給問露假藥?”


    沉新看了司命一眼,這才看向我:“我也正有此問,他既然已經拿到了想要的東西,按理說謝醉之的死活就和他無關了,他卻特意知會了土地,還一早囑咐土地謝醉之是流初轉世,不可碰,當真是——”


    不等司命回答,他又微微一笑:“不過現在想這麽多也沒用,我們還是繼續看下去吧。謝醉之於今年十二月初九染風寒而亡,他們的故事也差不多要走到了盡頭,蘇晉想做什麽,我們很快就會知道了。”


    我心一沉。


    盡頭,原來這個故事竟要結束了。


    不知為何,當我聽到沉新說出謝醉之於十二月初九身亡時,竟有一種曲終人散的悲涼感。


    問露並沒有察覺到事情的怪異之處,拿了土地不懷好意給的藥回到府中,就想讓謝醉之服下。


    “夫君,”她笑得開懷,自從她恢複記憶以來,我幾乎沒有看到她露出過如此燦爛的笑容,看來她當真是對謝醉之非常上心,不過一丸藥,就讓她麵上又恢複了光彩。“這是我從一個認識的神醫那裏拿來的藥,他說了,隻要吃下了這一丸藥,你就能痊愈,不用再躺在這榻上了。想必夫君一定很想念羽林場吧?驚風許久不見你,整天焦躁得不行,踢壞了好幾回柵欄,你若再不去看它,它可能就要衝進來看你了。”


    “這是……?”謝醉之看了看問露遞到跟前的藥丸,又看向笑得粲然的問露,神色一滯。


    “神醫給我的藥,吃下它你就能好起來。”問露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接過了下文。


    “……”謝醉之默然不語。


    見他如此,問露原本興奮的笑容就消去了不少:“你……你不相信我嗎?”


    “我自然是相信你的。”謝醉之立刻一笑,“隻是……令兒,你許久都沒有如此開懷了。”


    問露一愣,忽然間有些手足無措起來:“我、我隻是……”


    “我知道。”謝醉之一笑,從問露手中取過那枚藥丸,看也不看地就送入口中,吞咽了下去。“我說了,我相信你。”


    見謝醉之毫不猶豫地服下了那枚藥丸,問露神情一個怔忪,又立刻化成了一汪春水。


    “……夫君……”


    三天後,謝醉之傷勢大好,十日後,太醫院所有太醫齊齊向問露道賀,言謝將軍吉人自有天相,身上的傷都奇跡般地痊愈了。燕景帝聞之大喜,自謝後薨後第一次展露笑顏,他親自到將軍府見了謝醉之和問露,賞賜了無數東西,又派了四個太醫常駐將軍府別院,讓他們每日給謝醉之夫妻二人診平安脈。


    由於問露有孕在身,燕景帝見天色不早,在府中用過膳後就離開了,問露立在門口目送燕景帝離開,直到紋著五爪金龍的車架逐漸遠去,她才收回了視線。


    天已大黑,昏黃的燭光跳躍,她的臉在夜中隱去了大半。


    “父皇他……老了很多。”


    “陛下痛失所愛,自然……”謝醉之說到一半,不說話了。


    沉默了片刻,他又微微一笑,上前攬過問露:“天色不早,夜深露重,你現在有了身子,受不得風寒,還是早些進屋吧。你若想念陛下,以後可以常去宮中陪陪陛下。”


    “那你呢?”問露抬頭看他,“我去宮裏了,你怎麽辦?”


    “我?我自然是去軍營了。”他伸了伸空著的那隻胳膊,“這麽久躺在榻上沒有動彈,也不知道骨頭有沒有都躺僵了,明日得去軍營好好曆練曆練,驚風修養了這一個月,也該去磨磨蹄子了。”


    “你傷勢剛愈,不能太過勞累。”問露忙道,“就算是曆練也沒有這麽急的,更何況現在天下已定,國泰民安,已經不需要你這樣的將領衝在前麵上陣殺敵了,你該好好休息才是。”


    謝醉之的笑容就一頓。


    問露立刻道:“對不住,是我說錯話了,你們為大燕征戰,我不該——”


    “我答應你,不過於操勞,但軍營我還是要去的。”謝醉之打斷了她略有幾分倉皇的解釋,伸手輕撫她的臉頰,“你說得對,天下已定,大燕已經不需要我去為她四處征戰了,也正是因為這個,我才更要去軍營。陛下雖然撤了我元帥之職,卻沒有收回我的虎符,前幾個月我平叛後又昏迷不醒,好不容易醒轉過來,又出了這檔子事,三軍虎符就一直在我手中收著。陛下現在正沉浸在痛失皇後娘娘的悲傷之中,尚且想不到此事,但一旦他想到了,恐怕……會對我有所微詞。”


    問露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父皇不是那麽疑心重的人。”


    “以前我不會著急,我也相信你說的話,但現在……”謝醉之頓了頓,“娘娘出事時,我爹就在旁邊,可他當時因為劈斷一支朝他襲去的箭矢,沒有來得及去救娘娘,才使得娘娘身中三箭,當場……不治身亡。”


    提起謝後,問露的臉色就黯淡了幾分:“可謝老將軍和母後是親兄妹,謝老將軍當時若有餘力,豈會對我母後見死不救?父皇他應該明白這個道理。”


    謝醉之輕歎一聲:“陛下對謝家如此看重,一則是因為皇後娘娘,一則是因為我和我爹以及大伯三人,他動不得,也不舍得動。可現在……皇後娘娘薨逝,天下也不再需要我們這些人來替他奪取平定,謝家……就不會再是往日那般風光了。”


    “天下……”問露怔怔道,“這天下本該是所有人的,不該為了某一個人,賠上那麽多性命——”


    “噓。”他伸手抵住問露紅唇,低聲道,“禁言。”


    “……我覺得身子有些乏,我們還是進屋吧。”問露神色恍惚了一瞬,又立刻低下頭理了理身上的紗衣,繞過謝醉之率先進了屋子,留下謝醉之一個人立在門檻處。


    謝醉之長身玉立,晚風吹起他額前的發絲,他抬起頭,望著天上升起的明月,久久久久。


    日子漸漸過去,問露的身懷也越發顯了起來,隨著她小腹逐漸凸起,謝醉之也開始緊張起來,燕景帝更是派了四個穩婆、加派了四位太醫,都在別院候著,每天給問露請安診脈。也有穩婆對一臉緊張的謝醉之說這是女子的必經之路,沒什麽好擔憂的,但仍舊緩解不了謝醉之的緊張之情,一有什麽風吹草動,他還是第一時間去看問露怎麽樣,有沒有被嚇到被驚到,弄得下人連穩婆太醫一群人哭笑不得,但也同時誇問露嫁了一位好郎君。


    問露估計也是頭一回能切身體會到懷孕的感覺,她不像謝醉之那樣整天緊張來緊張去,反倒是一臉新奇的樣子,摸著逐漸顯懷的小腹左看右看,有時看著看著就微笑起來,在這時謝醉之就會和她一起微笑,二人雙手交疊地放在問露的腹部,溫馨又靜謐。


    謝醉之的身體也完全好了,他原先騎著馬在院子裏繞一圈就有冷汗溢出,過了這幾個月,他又重新變回了那個意氣風發的神武將軍,甚至在最近舉辦的一次青會上拔得了頭籌,贏得了滿堂喝彩,得了燕景帝許多的賞賜。


    一切就像是戲文中所說的那樣,公主駙馬,才子佳人,過著安定而又幸福的生活。


    我不知道問露還在不在糾結著謝醉之、沉新和流初這個問題,她依舊時不時會露出恍惚的神情,也會愁眉不展,但更多的時候她會對謝醉之笑,會和他一起去給驚風洗涮,會和他一起種花,然而在回頭的那一刻相視而笑。


    除卻問露時不時的神情恍惚之外,謝醉之偶爾也會看著問露的背影發呆,但不過一會兒就會回過神來,或是上前跟她打招呼,或是默默轉身離開。


    日子就這麽如流水般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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