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可破也,而不可奪堅;丹可磨也,而不可奪赤。”【呂氏春秋誠廉】


    晚風靜靜的從岸邊吹到高處,去卑眼望著蘆葦中隱隱約約露出的水窪,閃耀著璀璨的金光。他看到幾名羽林郎在蘆葦叢裏手持弓箭,四處搜尋著那匹野鹿的蹤跡。


    去卑看著下方這一切,平靜的說道:“眼下要做的就是保持恭順,至少要漢家天子和那些大臣們知道我們匈奴尊奉上國,永無叛意,這樣才能有機會回王庭修養,坐觀天下成敗。在此之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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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間,一陣大風吹過,人高的蘆葦陡然伏下,一根白翎箭羽突兀的出現在眾人眼前。


    “在那裏!”


    猛孫怪叫一聲,把馬一抽,如旋風般衝了下去。


    “快停下!不準射殺!”去卑在身後用匈奴語焦急的吼道。


    此時猛孫的眼裏隻有那匹負傷的野鹿,要是這鹿死在他的手下,別說漢家天子手中那把紋飾精美的雕弓、就說他射死了漢家天子都沒能射死的鹿這一點,就足以讓他誇耀一輩子了。


    猛孫伏在馬背上,昔日草原的霸主、匈奴人的血統在他體內沸騰,他神情無比狂熱的衝向那匹驚慌遁逃的鹿,展現出他與生俱來的騎射天賦在高速馳騁的馬背上挺起了腰杆,奮力拉開了強弓。


    隻聽


    ‘嗖、嗖、嗖。’


    破空聲幾乎同時從三個方向傳來,其中一道尖嘯最為獨特,那是去卑的祖先匈奴單於冒頓親自製作、並流傳下來的鳴鏑所發出的聲音。


    它比漢軍的響箭還要尖唳,在此時非常容易辨認。


    那匹鹿在草叢裏騰空跳了起來,三根箭矢輕捷地穿過陽光形成的燦爛金幕、穿過了風,沉悶有力的刺進野鹿的身體裏。一支射中了頭部,兩支射中了腹部。


    鹿哀嚎一聲,立時栽倒在金黃的草地上,殷紅的鮮血從傷口裏汩汩的流出,染紅了草地、流進了水窪。


    猛孫策馬率先趕至,他看到鹿首的一側射穿出來的是自己匈奴人獨有的骨鏃時,不由‘哈哈’一笑。很顯然是他給了這匹鹿致命一擊,是匈奴右賢王的兒子猛孫殺的鹿!


    這時周圍傳來一陣巨大的喧囂,馬蹄聲從蘆葦蕩中踏過,水花四濺,數不盡的鳥禽飛上天空。


    左邊趕來一名羽林郎,手中擎著把空弓,鼓脹的胸膛撐得戎服微微起伏,他額頭發汗,輕輕的喘著氣。


    “是你?”那羽林郎看了眼鹿腹的一支屬於自己的箭羽,又看了眼鹿首,無不遺憾的收回了目光。


    “你個庸狗!”去卑怒氣衝衝的趕了過來,對著猛孫,抬手就是一鞭子:“連我的話也不聽了,誰許你射殺的!”


    猛孫躲也不躲,任憑鞭子抽在身上,好似沒有感覺似得。他猶自不服,強辯道:“漢天子既已許我們射,憑什麽射不得!”


    “蠢貨,你還不明白,這鹿他們射得,偏就咱們射不得!”去卑用匈奴語罵了幾句,複又變了一張笑臉,對那羽林郎極盡熱情的奉承道:“這位郎君騎射當真了得,一箭便射殺此鹿,不知該如何稱呼?”


    那羽林郎看向這兩個匈奴人,克製著心底厭恨的情緒,簡單的答道:“侯折。”


    “喔,幸會幸會。”去卑笑著說道:“這鹿當為侯郎所有!”


    “阿爺,這憑什麽!”猛孫頓時不滿道。


    去卑轉頭看向猛孫,頓時變了臉色:“你給我閉嘴!”


    “致命的那一箭不是我射的。”侯折再次看了眼箭矢的位置,淡然的說道:“按道理,這鹿應該歸你們。”


    且不說以侯折的性格斷然不會做出貪功的舉動,就說是要貪功,他也不會接受一個匈奴人的謙讓。


    去卑心裏忍不住罵道‘這人好不識抬舉’,他尷尬的笑著,繼續慫恿侯折昧下此功,哪知侯折軟硬不吃,說什麽也不要。


    正在為難之際,另一名羽林郎從最遠的地方騎馬跑了過來,這人正是張繡。


    張繡看了眼鹿屍上的箭創,同樣歎了口氣:“可惜了。”


    猛孫聽懂了這句漢話,得意的哼笑一聲,像是對方在誇他似得。他對去卑說道:“既然他不要,那這鹿就是我的了。”


    去卑沒搭理這個愚鈍的兒子,他對張繡重複了一遍同樣的說辭,使得站在一旁的侯折大為皺眉。


    張繡聽罷,眼前頓時一亮,但卻不動神色的說道:“可這鹿確實死於頭上那一箭。”


    “不、不。”去卑連忙解釋道:“這三支箭矢同時射中此鹿,不分先後,隻是吾兒離鹿最近、這位侯郎次之、唯獨張郎你離此鹿最遠。這正說明張郎最先發現此鹿,也是第一個射箭,所以這鹿自當歸你所有。”


    “哼!”猛孫在一旁聽了,氣得臉色發青,他終不敢違背父親,用匈奴話低聲咒罵了幾句後,撥馬便走。


    “你去哪!”去卑在後麵叫道。


    “去射兔子!”猛孫說完,氣呼呼的策馬沿著岸邊跑了。


    去卑無奈,隻得回頭繼續收拾殘局,他看向張繡,說道:“郎君且放寬心,老夫代吾兒替你擔保,這鹿,就是你射死的!”


    侯折在一旁什麽話也沒有說,這次可不是通過道聽途說,才得知王昌貪功邀賞的事;而是又一場私下昧功的行跡,就在發生在自己眼前。最重要的是,他麵對著這一切,無能為力,這給他心裏帶來了巨大的衝擊,他感覺自己多年堅守的底線正在動搖。


    張繡不知道侯折是什麽想法,見侯折沉默不語,他不禁問道:“侯郎以為如何?”


    侯折還能如何?目擊者四個人,其中一個人跑了,兩個人私下串供。就他一個人,空口無憑,誰會信他?更何況,別看彼此都是羽林郎,張繡是安集將軍張濟的侄兒,同時也相當於是平準令賈詡的半個學生,而他算什麽?拿什麽跟張繡作對?


    麵對著張繡自信滿滿的表情,以及故意作此一問的態度,侯折心裏十分屈辱。


    他長期壓抑在心裏的怨憤突然就發作了,侯折伸手從鹿屍身上拔出了屬於自己的箭矢他的箭矢很好辨認,侯折幾乎每天睡前都會細心保養自己的兵器甲胄,時間一長,他甚至連每支箭羽的羽毛來自哪種鳥類都一清二楚。


    侯折一直在以最好的狀態等待著立功時機的到來,可惜上天早已給過他許多機會了。


    對王昌來說,世道早就變了;而對侯折來說,世道從未變過。


    看著侯折牽馬離開時倔強的背影,並試圖以沉默來表示不滿,張繡的臉色頓時變了變,他對有些猶豫的去卑說道:“不必管他!像他這樣的羽林孤兒,這輩子都別想著有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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