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立如睡,虎行似病,正是他攫人噬人手段處。”【菜根譚】


    環繞石渠閣的長渠流水引的是宮南滄池裏的活水,水聲潺潺,微風吹動了簷角懸掛的銅鈴,叮咚的鈴聲與水聲彼此相和,相映成趣。周圍車馬鮮至,所有人在經過此地時都刻意的躡手躡腳,不敢發出一點響聲,唯恐驚擾到裏麵讀書學習的貴人。


    司馬懿與另一名年紀與他相仿,卻有些神情怯怯的年輕人並肩站在石渠閣前。


    石渠閣古樸典雅的規製對司馬懿來說隻是一種新奇,而對於旁邊那個少年來說,卻無不讓人感到敬畏。


    四下無人,司馬懿閑不住心來,側身對那少年說道:“在下河內司馬懿,字仲達,光和二年生人。家尊乃執金吾司馬公,不知足下姓字?”


    秘書監眾人無不是簪纓子弟、高門俊彥,對一般人來說,入秘書監最大的好處就是能接近皇帝,與皇帝結下深厚的情誼。但對司馬懿來說,秘書監最大的價值除了皇帝以外,那九個現有的秘書郎同樣也是讓人夢寐以求,一輩子都可望而不可及的人脈資源。


    秘書監人人都是才華橫溢、各有所長,自然是少不了會年輕氣盛、自視甚高,有些年輕人獨有的傲慢與自滿。雖然眼下尚未正式進入體會,但司馬懿顯然已經預見到了秘書監裏可能已經存在的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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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了不讓自己這個半路入夥的新人在一開始就遭到‘老人’的孤立,未雨綢繆之下,司馬懿選擇事先拉一個夥伴,也就是身旁這位與自己一同入職的少年,希望他能與自己一同度過、甚至是替他承擔這最初的‘觀察期’所帶來的壓力。


    “啊。”那少年正規規矩矩的站在原地,冷不防聽見司馬懿對她說話,竟是嚇了一嚇,他樣貌清秀,身子瘦小,渾像是一個十歲不到的孩童。少年反應過來,眼睛先是往四周看了下,旋即答道:“在下京兆韋誕,字仲將,也是光和二年生人,家尊乃武都郡守韋公。”


    司馬懿不由暗自驚奇,他驚訝的不是韋誕看上去隻有十歲其實與他同齡,而是他原以為韋誕與他一樣,都是新人,也好相互扶持。沒想到對方竟然是秘書郎韋康的弟弟,有自家兄長在秘書監照顧,還怕不能及時融入現有的圈子?


    看來自己才是真正無依無靠的‘外來戶’啊。


    這時候秘書郎王粲從後麵走了過來,看到司馬懿二人站在門口,不由得驚奇道:“你們二位,何故站在此地不進去?”


    “不是要等陛下召見麽?”王粲有時常去韋氏府上,與韋康談論經學,是故韋誕與其算是相識:“阿兄怎麽這時候才來?”


    王粲通達脫俗,常因他事而誤了入宮奉職的時間,這一次也一樣,不過他沒有在此事上詳述,而是奇道:“陛下這時候當在溫室召見大臣,何況這裏也沒有鹵簿,你們聽誰說的?”


    “嗯?”韋誕驚訝的睜大了眼睛,這才後知後覺的說道:“我就覺得哪裏奇怪,原來是這樣!適才是王輔告訴我等,要我等在此等候。”


    王粲看了眼韋誕,又忍不住看向一旁不作聲的司馬懿。心裏忍不住想到,韋誕貞實淳厚,一時未有覺察倒也罷了,但聽說司馬懿頗有才智,怎麽連這一點都看不出來?


    司馬懿察覺到了王粲的眼神,嗬嗬笑道:“或許是我等聽錯了,竟鬧出這樣的誤會。”


    王粲心裏狐疑,嘴上卻是無奈的說道:“那人玩笑也不看看形勢,你們且先隨我進去吧。”


    司馬懿輕輕一笑,顯然是沒有將此當一回事,韋誕也是一樣,他老早就聽過王輔性行不羈的諸多事跡,此時自然不敢多說什麽。


    幾人進入石渠閣後,裏頭依次坐著秘書丞朱皓、秘書郎楊修等人,他們各自在忙著最後的整理工作,將書籍名稱按照皇帝定下的‘經史子集’等分類抄錄在相應的位置上。


    他們散開著坐著,有的聚在一起坐在堆滿簡牘的書案後麵,有的離群索居,獨自坐在窗子旁邊。


    王粲帶著司馬懿等人依次見過眾人,眾人沒有如司馬懿所想的那般不好相處,反倒是一團和氣的依次上前來與他見禮。盡管表麵上如此,但司馬懿還是從他們各自三三兩兩站在一起,彼此之間的行為動作可以看出些許端倪來。


    “仲將來了?”裴潛笑說道:“這下好了,元將,仲將都在秘書監,兄弟同堂為郎,可堪為一時佳話。”


    韋康謙虛的笑道:“我本不才,得典秘書,家尊又為陛下看重,已是深恩厚澤,無以為報。此次陛下又特使小弟入宮,實在是讓人惶恐,文行就別再打趣了我等兄弟了。”


    楊修此時插話道:“兄長雅度弘毅,也不知當弟弟的如何。父子三人同朝侍奉明主,京兆韋氏將興,看來為時不遠了啊。”


    這話本來是句好話,可從楊修的嘴巴裏說出來總是帶著一種高高在上的語氣,像是早已發達的前輩一邊感慨成就,一邊象征性的鼓舞後生一樣。


    韋康臉上有些尷尬,一時不知該用什麽態度接話才能表現的不卑不亢,可他想來想去,自己怎樣都會落於下乘。


    “都說不要打趣他們了,還拿這個說事。”裴潛在一邊站起來說道,他走到韋誕身邊,輕聲說道:“不如到我那邊坐著,我哪正好有邯鄲公編撰的《笑林》,可以看看解悶。”


    “有這等俳諧雜說的書,如何不拿來給我瞧瞧?”法正故意做出一副不樂意的樣子,其實是想借此擠兌一下楊修:“可惜尊兄年紀太大,如若不然,這次必能補入秘書監,與你兄弟再造佳話。”


    楊修的堂兄楊亮是侍中楊琦的兒子,早已成年許久,隻是礙於種種原因,一直未有入仕。


    “孝直看來是很羨慕能有個兄弟族親了。”桓範及時站起來給楊修解圍,言語裏帶著刺:“不然我還真想看看,孝直對他兄長會是怎樣一個態度。”


    法正麵色變了變,正要說話,卻見坐於上首的秘書丞朱皓開口了:“好了,都坐回去吧,過不了多久陛下就要來了。”


    朱皓是前將軍朱的兒子,早在趙岐出使抵達雒陽後就來到了長安。自從射堅被外放漢陽太守,秘書令的位置便空了下來,皇帝也遲遲沒有安排繼任的人選,所以朱皓這個秘書丞就等若是名義上的秘書監最高長官。


    當然,這隻是名義上的,朱皓一沒有顯赫的家世,二沒有讓法正他們服膺的才華,更沒有皇帝對射堅那般的賞識青睞,根本管不住這些心氣極高的年輕才俊們。


    他們在一起圍著韋氏兄弟說說笑笑,卻無意中忽視了同行的司馬懿,司馬懿不以為忤,隻跟他們打了個招呼之後,便往一旁的角落裏走去。


    看來這所謂的‘省中八秘’也是各有心思啊……


    司馬懿正一邊想著一邊隨意打量著四周擺放得整整齊齊的簡牘、卷軸。


    待他走到一個角落裏的時候,就在一扇半開的窗下,終於讓他見到了自己暗地裏找尋的人。


    “王郎,在下初來此地,你便與我作這等玩笑,可不太厚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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