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出泉,蒙。君子以果行育德。”【易蒙】


    初平四年三月十六。


    左馮翊,東縣郊外。


    春天的時候草木泛綠,沉寂了幾個月的原野上終於有了些許生機。農夫們三三兩兩的牽牛負犁,在溫暖的陽光下開始慢悠悠地耕起了豪強之家的田地。


    城外原野的東南處有一大片瓜田,綠油油的瓜苗在地上肆意生長著藤蔓,像一張大網將這片土地籠罩。一個年輕的瓜農頭戴著箬笠,屁股坐在鋤頭上,懷裏正抱著一卷書,低著頭像是在勤學苦讀,其實是在濃蔭匝地的柳樹下打瞌睡。他睡的正香,卻不知從何處飛來的一顆小石子,啪的一聲打中了麵頰。


    “哎喲!”那人手捂著臉,登時抬起頭來,露出鬥笠下那一張稍顯怒氣的圓臉。


    “嚴公仲,你這瓜賣不賣?”一個風塵仆仆的路人騎著馬在路邊笑著說道。


    嚴幹看清了那人堅毅沉穩的麵龐,頓時沒好氣的說道:“苗都沒長大,賣個屁!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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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誒我說你。”那人從馬上翻身下來,他身材魁梧高大,腰間懸著一把長劍,腳步穩健的朝嚴幹走來。他邊走邊埋怨道:“話說得這麽糙,可一點也不像個讀書人。”


    嚴幹瞪了那人一眼,說道:“你叫鮑文才,難道就真的有文才了?”


    鮑出哈哈一笑,熟稔的伸手攬過嚴幹的肩膀,說道:“既然來不及吃瓜,請我喝口水總可以吧。”


    嚴幹有些不高興的將鮑出的手卸了下去,幹巴巴的說道:“管好你的馬,要是啃了我的瓜苗,我饒不了你!”


    “那是自然!”鮑出也隻有在好友麵前才會顯得如此熱情,他說道:“我可等著吃你種的瓜呢,怎麽舍得讓馬去糟蹋了?”


    嚴幹把鋤頭挑在左肩上、書卷夾在腋下,一言不發的走到瓜田的盡頭,哪裏有間竹籬圈起來的茅屋。嚴幹打開竹籬上的木板門,等鮑出在院裏桑樹下係好了馬,這才指著井台說:“這裏多的是水,你盡管喝。”


    看他老成而又幼稚的負氣模樣,鮑出覺得十分有趣,他把手一揚,手中拿著一隻酒壺:“這水還是你喝吧,我喝酒就成,孝懿呢?孝懿!”


    說著,鮑出便邁步闖了進去,隻見好友李義正坐在藺席上讀書。


    見到鮑出,李義放下書卷站了起來,喜道:“文才?為何來了也不先說一聲。”


    鮑出哈哈一笑,指著李義,對身後跟來的嚴幹說道:“你看看,這才是讀書人該有的樣子。”


    “我可是讀書人。”嚴幹麵無表情的為自己辯解道:“他不是。”


    原來早在數年前,鮑出作為遊俠在關中四處闖蕩,與嚴幹、李義二人結下友誼。在三人之中,嚴幹善劍術,心慕劇孟這樣的俠客,喜歡在口頭上自稱讀書人,為人瀟灑而不脫忠厚。李義行事不拘小節,喜歡幫人辦喪事。鮑出則純孝仁義,有一腔熱忱。


    三人性格雖異,但彼此之間以誠相交,倒也算是合得來。


    鮑出將隨行帶來的新鮮狗肉拿去廚下炙了,又給李義等二人各倒了碗酒,便開始邊吃邊聊,盡是說些趣聞軼事。直到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之後,李義這才將碗放下,輕聲笑說道:“文才,你到底是入仕了。”


    去年在長安,李義為恩公鄭文信辦理喪事,曾與鮑出見過一麵。那時鮑出被執金吾的緹騎所震撼,不由得心馳神往,雖然已經動了心思,李義也在一旁勸過他,但鮑出當時還是借口推辭了。沒想到才過短短數日,鮑出便因為隻身殺死十數名啖人賊、從其手下救出老母一事,而被舉薦為孝廉。


    如今看樣子鮑出從此是青雲直上了,日後外放令長,內入郎署,仕途可謂是一片開闊。


    隻不過,鮑出似乎並沒有往這個傳統的方向走。


    “平準監?”嚴幹常在鄉裏,還不知道這個部門的權能已被皇帝重新定義,他不由懷疑地問道:“這不是掌知物價,主練染的職事麽?”


    鮑出徐徐喝了口酒,向嚴幹與李義二人點點頭說:“平準監現已不管練染了,單隻負責監測物價。”


    “喔”嚴幹不覺得這個職權有什麽重要性,他順口問道:“那你現在是平準令?”


    “不,平準令是賈公,我隻是在其下手,為平準丞。”鮑出自打被舉為孝廉後,還沒有分配職事,就被賈詡看中了他身為遊俠交友廣泛、消息靈通的特性,所以被特意調為平準丞。


    “食祿幾何?”李義問了個最關心的問題。


    “三百石。”


    “縣令最少都是六百石。”李義隨即搖了搖頭,像是為鮑出感到可惜:“你身為孝廉,起家做三百石的平準丞,未免有些輕微了。”


    “我倒是覺得不錯,很適合我喜歡任意來去的本性。”鮑出不以為然的笑了笑說道:“何況我不懂治民,真讓我做了縣令,那豈不是要害了一地百姓?”


    “任意來去?”嚴幹像是抓到了什麽一樣,神情專注的問道:“這個位置還能隨便走動?”


    鮑出將酒碗放下,目視二人,將平準監表麵上與實際上的職權範圍給大致說了一遍。


    “查探輿情、搜集風聞?”嚴幹不由得皺眉思索:“為何聽著倒不像是監察物價那麽簡單。”


    “平準監內部分為四丞,有的隻負責物價的監察,有的負責搜集風聞輿情,有的則是負責將這些輿情整理出來、推算預示。”鮑出說了半天,這才開門見山道:“而我則是專門負責刺探敵情的,權責比那幾個要大得多,這一回來尋兩位兄弟,正是有事相求。”


    “這麽忸怩做什麽!若是要在馮翊打聽什麽事,我等兄弟少說也能幫上忙。”嚴幹爽快的說道,一邊的李義倒是沉默著不知在盤算什麽。


    “不是馮翊的事,是河東。”鮑出目光炯炯的看著兩人,語氣鄭重的說道:“我想請二位兄弟隨我去一趟河東。”


    “河東?”嚴幹與李義麵麵相覷,有些摸不著頭腦。


    “是的,河東。”鮑出重複了一遍,忽然壓低了聲音,悄然道:“河東有人密謀造反。”


    “什麽!”嚴幹頓時大驚失色,他本想說如今關中太平,聖天子在朝,怎麽還會有謀亂的事情。可以想到現今這個世道,卻又有些不足為奇了:“是誰?”


    “能確定的隻有河東郡典農校尉範先,但是沒有證據,隻是猜測。至於有沒有其他人牽涉其中,朝廷一時也不清楚,為了避免驚擾對方,所以才派我赴河東查探。”鮑出極信任李義與嚴幹,時下遊俠之間在關鍵的地方最是口風嚴密,是故他不擔心對方會走漏風聲。


    “你準備怎麽查?”嚴幹問道。


    鮑出說:“範先愛收集賓客俠士,所以我想請兩位兄弟幫我這個忙,設法進入範先門下,伺機查探詳情。”


    嚴幹有些疑惑的看著鮑出,似乎有話卻不好說出口。


    李義見狀,在一旁笑著解釋道:“鮑孝廉殺賊救母,受拜朝職,關中何人不知?範先豈會收鮑孝廉為門客?”


    鮑出訕笑道:“確實如此,不然我也不會麻煩二位兄弟。”


    他沒有拿朝廷事後的封賞來誘使李義二人,因為這樣會適得其反,會讓他們覺得自己遭受折辱,反而不美。所以對待俠客,自然有俠客的辦法,那就用義氣來說服他們,讓他們覺得這是一件為國為友人的大義之事,而不是為了圖謀什麽封賞。


    “既然是文才相求,我等如何也要盡一份力。”李義一直深藏功名之心,隻是身為單家,一直沒有門路出仕,所以隻好給郡裏豪強之家幫辦喪事,以求結交。如今有了鮑出這個關係,又有眼前這個出人頭地的機會,他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我可是個讀書人……”嚴幹默默的插了句嘴,李義等人盡皆望著他,隻聽他接著轉變話風,說道:“自當以忠義為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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