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憤悱,迎流獨逝;偶物一觸,厥怒四起。”【乖崖集】


    到了第二天,嚴幹與一眾賓客在門口送別了範先,在親眼看見範先的隊伍遠去後,嚴幹便與一旁靜立的李義對視一眼,開始準備分頭行事。


    嚴幹小心避開眾人,獨自往一處僻靜的地方走去,旁人看到他,或是友好、或是恭敬的對他打招呼。塢堡裏的人誰都知道嚴幹剛被賞賜了美貌的女婢,是範先身邊新晉的紅人,別人看到嚴幹往後麵園子裏走,心裏都是以為嚴幹這是要去與郭昱幽會,於是心照不宣的互相交換了眼神後,便識趣的避開了。


    時或有幾個膽子大的走過去搭訕,問嚴幹準備幹什麽去,嚴幹這時就會挑起眉毛,露出男人都懂的笑來:“你說呢?”


    這樣就更沒人在意嚴幹的去向了。


    郭昱所說的那間書房正在莊園的西北角,當嚴幹走過去的時候,屋舍外的走廊上有七八個人在巡邏看守,雖然都是便裝,但是他們腰間所佩的刀劍卻很輕易的暴露了身份。他們都是範先手下精銳的部曲,會盤查任何一個試圖靠近書房的可疑人物,他們威嚴的在這裏來回走著,就連奴婢們都寧願繞遠路也不敢往這附近走動。


    外麵突然傳來一聲響動,接著便是一道極快的身影從眾人眼前掠過。


    “什麽人!”部曲首領低喝道。


    他們沒有意識到這是調虎離山的伎倆,一個個接連去追那道身影。


    沒過多久那道身影又獨自回來了,身形輕快的嚴幹不知用什麽方法甩開了追捕,他悠悠然走到書房門口,伸手一推,吱呀一聲打開了房門。


    房內靜謐無聲。


    幾株大桑樹投下的陰影將庭院的地麵遮的嚴嚴實實,偶爾有幾陣和風吹來,夏蟬躲在樹上嘈雜的叫嚷著。


    河東太守王邑手裏捧著碗茶,他對衛固等豪強從來都是溫言細語的老好人模樣,可如今臉上的神色卻讓人很是琢磨不透,像是驟然間變了個人似得、又像是撕下了偽裝,讓坐在底下的郡丞衛固戰戰兢兢。


    衛固抬眼望向對麵坐著的好友、郡督郵杜畿,寄望於能從對方的臉上看出什麽來。然而杜畿始終保持著低眉垂首的姿態,根本沒有理會衛固緊張探詢的目光。


    “範先還沒到?”


    “典農校尉住在城外自家的田莊裏,來回有幾裏路,這恐怕是在路上遇到什麽事耽誤了。”衛固下意識的接話道。


    “喔。”王邑輕輕應了一聲,看了看衛固、張時,又看了看杜畿、楊沛、劉琬等人,旋即將茶碗放在桌上:“那就一邊說一邊等吧,我們先談談衛君你的事。”


    衛固臉色沉了沉,強作鎮靜的說道:“我的事?”


    “衛侍郎已經把他所知道的事情,都向國家坦白了,隻是有些細微之處尚不得而知,所以還得勞煩衛君你了。”


    屋子裏頓時安靜的隻有心跳聲,院子裏的蟬陡然之間叫的更響亮了。


    平整寬闊的道路上,一行車馬正緩緩前行著,範先與祝奧兩人端坐在車內,祝奧抬聲說道:“按這速度,我等恐怕要晚至了。”


    “晚就晚些,還真把他王邑當做一郡主君了?若不是這次郡朝,我還真不會給他麵子。”範先扯了扯領口,坐在車內的他隻覺得胸口發悶,情緒沒來由的有些急躁:“這天怎麽這麽熱!”


    漢代去先秦未遠,雖然製度變更,但許多政治規矩依然有著其強大的慣性、流傳至今。比如太守為一郡長官,不僅可以自行征辟僚屬,與僚屬達成‘君臣之義’,而且還能在特定的時日召集屬官、舉辦朝會,宣布政事,類比封國之君。雖然曆代皇帝都有裁減削弱這些政治沿襲的動作,但大都沒能成為一個完整的體係和強有力的政策,所以皇帝一直對此事耿耿於懷,打算在河東了結之後再準備著手處理。


    範先這回要去參加的就是郡裏朝會,但他有意擺出一副不把王邑放在眼裏的高傲姿態以及自己與眾不同的地位,有意讓人慢些走。可這一路上本來並不太熱,範先心裏卻總是覺得空落落的,煩躁莫名,像是一步步踏入陷阱的狐狸。


    ‘啪嗒’


    隻聽身下突然傳來一聲巨響,範先尚未反應過來,身子便不受控製的往車壁倒去,祝奧則像是控製不住似得往他身上撲了過來。整個車子由於一隻車輪陷在溝裏而翻倒在地,範先在車廂內被摔得七葷八素,他費力把祝奧往旁邊一推,狼狽的從門口鑽了出來。


    “範君!”


    “主公!”


    一群家奴、賓客紛紛圍繞在範先身邊查看情況,範先又羞又惱,待問明了情況後,他當即怒道:“那個車夫給我抽死他!”


    祝奧這時在身後也跟著爬了起來,暈乎乎的問了一句:“範君,現在怎麽辦?”


    “怎麽辦?”範先回頭怒視著剛才差點將他壓的喘不過氣來的祝奧,一邊說著一邊接過屬下遞來的韁繩,幹脆利落的翻身上馬,沒好氣的說道:“自然是回去了!難道還要這副模樣去見王邑麽?”


    道路上的這支隊伍從一開始的驚慌失措很快重新變得井然有序,他們緩緩的掉頭,朝著來時的方向回去了。唯一不同的是他們來時有刻意保持慢條斯理的風度,而回去的時候卻是一個個策馬揚鞭,像是範先不願在那個丟臉的地方多停留一陣似得。


    嚴幹偷眼看了一下地板上傾斜著的樹影,他估摸了一下時間,知道等這樹影移到桌案邊上去的時候,門外的護衛們就會和另一班護衛換防。這是他趁機溜走的最好時機,時間非常重要,絲毫不能有任何差錯,他必須在此前完成一切,將這些範先與袁紹、豪族們往來的信件抄錄在縑帛上。


    他手上拿著的筆飛快的在縑帛上移動著,隻有在這個時候,嚴幹才深覺草書與行書對於一個想奮筆疾書的人來說是多麽的重要,可惜他一直對這類書法不感興趣,這會子總算有機會借此實現自己在書法上的進步了。


    嚴幹小心的翻閱著,盡量不發出一丁點聲音,幸而他有蟬聲這個最好的掩飾,無論是他翻動竹簡的聲音還是下筆的‘沙沙’聲,都一概被高音的蟬鳴所掩蓋。屋外的護衛堅守本分的站在門口,絲毫沒有察覺屋子裏的動靜,像是在給嚴幹望風。


    快了,就差這一份了。


    嚴幹快速的瀏覽、速記著,這開頭好像隻是一份極為尋常的問好敘舊的信,嚴幹對這類信件看得多了,有些開頭的內容簡直能默寫出來,往往對此隻需要看看作者是誰就好了……他的眼神在上麵匆匆的一瞥而過。


    剛開始到還不覺得什麽,下意識的就準備落筆抄寫,怎料卻突然像是被蟄到了一樣,急忙再回過頭去,一臉不可置信的重看了一遍寫信人的名字:


    ‘孝廉、太原昶頓首範校尉足下’。


    嚴幹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還沒來得及將這封信看完,便聽到外麵傳來的接二連三的叩拜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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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公回來了,還不快下階奉迎!”


    “叩見主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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