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傷伊何言,怵迫良已多。”【代空城雀】


    河東,安邑,衛氏塢堡。


    整個河東盡皆殘破不堪,在這場風波之中就連保持中立的豪強都難以獨善其身,範先對不願依附自己的豪強下手十分狠辣,比如涼則家的曆代經營被叛軍洗劫一空。但範先到底是念在衛固的關係,沒有對衛氏塢堡做出什麽攻擊舉動,是故衛氏莊園得以獨完,也得以成為皇帝駕臨安邑之後,首選的一處駐蹕。


    塢堡內原有的衛氏蒼頭、奴仆等盡皆被驅逐出去,安防由王忠帶領的、裏三層外三層的衛士接管,而皇帝的日常起居則是由隨軍的小黃門穆順,帶著一批從宮裏跟來的宦官們負責。


    用過午膳之後,皇帝在後麵的庭院裏休息了一會,空闊的庭院裏生長著一棵蒼勁的柏樹,柏樹的樹冠肆意伸展,其樹蔭近乎覆蓋了一半的空地。


    皇帝坐在廡廊下,懶洋洋的曬著午後的太陽,眯著眼打量著那棵柏樹粗大的樹幹,輕聲說道:“這柏樹似乎比溫室的還大。”


    “據說當年衛氏先祖無論何時何處都不忘教誨子弟,在以儒學受征入朝的路上,每回歇腳都要背靠大樹,為子孫授習。這棵柏樹據說就是當年衛氏先祖在安邑附近的山道裏歇腳時所背靠的樹,後來衛氏子孫追慕,便將其移種於此。”秘書郎王粲瞥了這棵柏樹一眼,說淡淡道:“溫室裏的那幾株古柏少說也有數百年,不是這一株能相比。”


    “也差不到哪去。”皇帝眼睛仍盯著那株柏樹,口中說道:“人活百年尚且不易,何況是草木?你一會傳話給荀君,讓他擬詔,凡民間、高門,一圍之樹、若無明令特許,不得濫伐;百年之樹長成不易,亦不得采伐、移種,若有違者,一概笞三十、城旦舂二十日,不許以錢贖免。”


    在古代,尤其是秦漢時期,北方山裏多得是千年、百年的大樹,富麗堂皇的阿房宮、未央宮、建章宮等殿宇之所以比後世的故宮還要寬敞高大,就是因為秦嶺有著幾乎隨處可見的巨木。直到南北朝、五代等亂世的到來,以及中原戰亂的破壞,這些千年巨木因此在北方絕跡,以至於明清時期為了修建宮殿甚至找不到合適的楠木當主柱,都隻能到雲南的原始森林裏找。


    皇帝一直講求‘斧斤以時入山林’的理念,如今這麽做,保護自然環境是一方麵,借此限製豪富之家擅自修建不合規製的奢侈宅邸、大規模炫富,則是另一方麵。


    什麽樣的人該住什麽樣的宅邸、屋上用什麽樣的瓦當、門前該不該立閥閱、允不允許有望樓門闕,這些至今為止都還隻是一個模糊的概念,並沒有非常嚴格細致的區分,而現在不一樣了,皇帝是時候要劃清它的等級了。


    “臣謹諾。”王粲也隨著皇帝的眼神朝那株柏樹看去,口中接過自己剛才講過的、而皇帝沒有接話的題目說道:“衛氏經學傳家、儒術精通,衛侍郎熟悉國朝典章、製度,又好古文、鳥篆、隸草,無所不善,也是當世名士。”


    他收回目光,小心瞧了眼皇帝意味不明的神色,繼續說道:“衛侍郎明曉政務,曾說‘鹽乃國之大寶,宜如舊製,置使者監賣,以值購買牛、犁,供給黎庶耕作,以豐殖關中’。衛氏家中雖有不少鹽池,但在大是大非上,還是看得很清楚的。”


    “仲宣。”聽著庭院裏的鳥雀啁啾、曬著溫暖和煦的太陽,皇帝的心情也跟著好了很多,他笑吟吟的說道:“你今天不該說的話有些多了。”


    王粲背後一涼,趕緊稽首道:“臣失言。”


    “王仲宣本性純善,向來好奔走說情。”秘書郎裴潛突然插話道:“上回我與他去了趟宣平學市,道口有人拿鞭趕驢,驢叫愴然,王仲宣聽了不忍,當即把那驢子給買下了,整日拴在後院裏聽驢叫。”


    “哦?還有這事?”皇帝這下是真的被逗樂了,笑著說道:“我知道你平日最愛聽驢叫,卻沒想到你竟然喜愛到了這個地步。”


    王粲喜歡聽驢叫,這並不是什麽秘密,裴潛特意拿此事來打岔,眾人為了不讓王粲沾上麻煩,也跟著哈哈笑了起來。皇帝矜持的笑著,眼神一一從王粲、裴潛、法正、傅幹等隨駕的秘書郎們臉上掠過。他心知王粲這番話不是無的放矢,這幾日王邑在他的支持下對河東豪強展開大規模的清算,程銀、侯選、範先等主犯家裏的田宅、資財充公,嫡係親族一概處死,餘者廢為庶人,流放武都郡服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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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準監拿出來的名單幾乎囊括了河東有名有姓的所有豪強,這些豪強剛經過一番動亂,此時正處於極虛弱的狀態,皇帝便趁著大軍坐鎮安邑,命王邑一概懲處,絲毫沒有任何手下留情、寬大處理的姿態。就連及時倒戈、投降的張時與祝奧兩人,皇帝也隻是饒了他們的命,但還是罰沒了一大半的家財與田地。


    張時、祝奧都是這般下場,而一開始便向皇帝坦白的衛覬與衛固的下場就很危險了。衛固不知道衛覬究竟是什麽時候告知的皇帝,他隻知道衛覬在河東事發當日便自行謁廷尉請罪,直到如今都沒有放出來。所以他隻好四處求告,先是求了王邑,王邑拒而不見,然後再是去尋杜畿,杜畿好在念及舊情,也感激當日衛固沒有讓範先派人在他們來河東的時候暗殺他們,於是便指使衛固找上了王粲。


    王粲與衛覬俱通文采,在衛覬入朝做黃門侍郎時便與王粲因文章結識,二人甚是投契。而且在王粲看來,眼下河東才穩定不久,正是要安靜人心的時候,皇帝對河東豪強的手段實在太酷烈了,所以於公於私,王粲都自覺有必要跟皇帝說情。


    可他卻不知道衛覬早在杜畿等人空降河東、以及平準監派人前往河東不久,就敏銳的感到不尋常,尤其是楊沛與範先等人發生齟齬之後,他就果斷選擇向皇帝坦白了河東將生的變亂,自願配合皇帝對河東的一係列措施。而且向皇帝靠攏,全力支持鹽鐵專營的國策,並自願獻出家中鹽池以換取衛氏的存續。


    而之所以將衛固蒙在鼓裏,除了避免泄密以外,更多的是因為早在衛覬作下抉擇的時候,就已經打算將衛固送給皇帝立威了。


    皇帝滿帶笑意,眼底卻無不可惜的看著王粲,原來一個人知道的太少,會讓人看上去這麽的無知可笑。


    “去傳王邑、楊沛他們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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