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兵相持,坐而須老,使北賊得計,非算之上者。”【絕盟好議】


    上黨,壺關。


    這是進入八月以來,壺關的第一場雨。


    一片灰霾的天空,如直線垂落的豆大雨珠重重的淋在森林的樹梢上,平時最愛在兩山之間飛來飛去的鳥在此時都躲在樹叢中,在雨中收斂了翅膀,神情專注的注視著峽穀山道中蔓延數十裏的軍營。


    高大的駿馬立在轅門處,時不時在雨霧中打著響鼻,馬蹄偶爾刨一下濕滑的泥土。身材健壯的年輕騎士在馬背上挺直了腰杆,他身上穿著一套軍官才能穿的魚鱗劄甲,結實的肌肉恰到好處的將鐵鱗撐了起來,像是一隻長滿鱗片的怪物,顯得格外的有威勢。


    他旁邊也不乏有同樣裝束、身材甚至比他還高大的騎士與其並轡,但其他人穿著劄甲僅僅隻像是個斬帥奪旗的將軍,而這個年輕騎士卻更像個指揮三軍的主帥。


    冰涼的雨水順著劄甲的縫隙滲入,貼身的衣衫濕漉漉的貼在身上,這個年輕騎士猶自巋然不動,他仍望著遠處在雨中若隱若現的壺關關城,眼神沉著而富有睿智的光彩。


    雨勢逐漸加大,駿馬突然低下頭,伸長了脖子,狠狠甩了一下馬鬃上的雨水。年輕騎士心疼愛馬,這才撥馬回身,口中說道:“走吧,這麽大的雨,路上濕滑,諒他也不敢像上次那樣出城。”


    “但願如此。”身旁一人不由得想起他們第一天到壺關,還未來得及安營紮寨,冀州牧袁紹聽從沮授的建議,特意派使者入關詳談以拖延時間。哪知張遼大開關門,徑直帶領數百騎兵衝了出來,冀州軍猝不及防之下,險些崩潰。幸好有這個年輕騎士及時帶人在前麵頂住,並靈活的運用步兵以及周圍的地勢,逐漸縮減了張遼的活動範圍。


    即便如此,張遼仍舊帶著騎兵返回了關內,並在走之前將袁紹派去的使者丟到地上。


    “袁氏犯我疆界,已非朝廷人臣,還弄這些忸怩姿態做什麽!”


    “要戰便戰!”


    隨後的幾次作戰中,張遼也曾想故技重施,隻是那時候冀州軍早有防備,沮授等謀士也為此設下了圈套。誰知張遼見機不妙,結果還是讓他從容退去,壺關也仍舊穩如泰山。


    年輕騎士微微仰起頭,看向兩旁的青山,當日張遼在關下意氣風發的喊聲似乎仍舊在此處回蕩。每當想起那天的場景,騎士就不由得心情激動,生出惺惺相惜之情,恨不得再找機會與張遼大戰。


    “張將軍,使君傳你入帳。”


    這年輕騎士立即清醒了過來,於是撥馬趕往中軍營帳的方向。


    無論什麽時候,袁紹極其討厭這種陰濕的天氣,加之近來不順的戰事,他簡直煩透了。


    程銀未能搶下蒲阪津,據守黃河,反倒被皇帝禦駕親征的大軍給打敗;範先放棄了與自己前後夾擊的策略,返身回援,結果同樣被羽林、虎賁擊潰。本來那個時候,袁紹還有最後一次機會,那就是並州的匈奴。可誰知匈奴也接連慘敗,如今北軍雖然仍在並州未還,河東隻有南軍與衛士共一萬人,但袁紹所麵臨的壓力已經很大了。


    到底是範先、程銀這些豪強與匈奴的兵馬太弱,還是皇帝手下的禁軍太強?


    這是袁紹一直也想不明白的事,在他尚未考慮清楚之前,東邊的戰況也隨之傳來了:青州刺史臧洪終究不敵公孫瓚的猛攻,帶領殘兵撤往東郡;曹操放縱手下青州兵劫掠徐州,遭到徐州牧陶謙與劉備的狙擊,最後糧盡退回兗州,與臧洪一同防禦公孫瓚的兵鋒;而公孫瓚在拿下平原之後,立即帶兵與呂布在濟南、齊國等地展開大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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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此時還沒有分出勝負,但最終誰勝誰負無疑是件很明顯的事情。


    當初以區區幾個策士就挑動了整個青徐大戰、河東叛亂,自己從容的領兵西進,擊敗黑山,兵臨壺關。


    那時候他覺得自己與長安、與朝廷是如此的近,似乎隻要邁過壺關這道高牆,自己不僅能立於不敗之地,甚至能進窺執掌天下的權柄。


    可是他,冀州牧袁紹,如今一個人孤零零地守在空曠陰冷的中軍大帳裏,看著外麵綿延不絕的陰雨,悲慨歎惜。


    外麵的細雨越發讓人心煩意亂,袁紹索性不再看它,回身走到桌案前。桌上規規整整的擺放著幾份公文,一張紙鋪在桌上,硯台裏盛滿了剛磨好不久的濃墨。


    剛一坐下,袁紹就聞見了一股墨香,這墨香讓他煩躁的心境頓時平靜了下來。這時監軍、奮武將軍沮授適時從帳外走進:“明公,一切都安排好了。”


    袁紹抬眼看著對方,沒有說話,沮授也略有些尷尬,顧自坐到一邊的席位上去,等到人們接連到齊了,袁紹方才開口道:“頓兵城下,久戰無功,如今勒兵返歸,我實在不甘。”


    座中數人俱是一驚,心說昨晚好不容易勸服了袁紹,怎麽今天又改主意了?


    “明公,公孫瓚擊破呂布隻在旦夕之間,冀州乃我軍根基之地,不容有失。大軍在外,每日耗費無數,也宜早些回師為上。”田豐將昨天早已分清了的利弊又說了一遍,他知道袁紹好名,有時候也會犯強。打了這麽多天都沒能打下壺關,而且還是敗在籍籍無名的張遼手下,萬一覺得有失顏麵,非得死磕下去,那可就不妙了。


    說罷,田豐複又瞪了一眼靜默不言的郭圖,郭圖正準備接口說話,此時受到田豐的眼神暗示,心裏霎時有些不悅。他想,自己這時候若是說話了,豈不是低了田豐一頭?於是他盡管也不願讓袁紹在此拖下去,此時卻打消了說話的念頭。


    郭圖不發一言,隻好由淳於瓊代為進言了:“眼下時不利我,見機勇退,也不失為大將善斷之風。”


    袁紹麵色稍稍緩和了下,他說道:“我也不是要改主意,再打下去會有怎樣的結果,我不是不知道,該如何退兵、往何處退兵,一應由昨夜商議好的去辦,隻是……我還是有些不甘心而已。”


    聽到袁紹隻是發發牢騷,田豐等人這才放下心來,隻見沮授說道:“張遼不過略有勇計而已,前些天不還陷入我軍重圍,最後折兵而返,之後再也不敢出城搦戰。可見其人不過憑恃勇武,不足為明公所慮。等此次回軍,擊退公孫瓚,收拾幽燕、青徐,即便張遼再勇武,也難擋我關東之勁旅強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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