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而濟於河,有虛船來觸舟,雖有心之人不怒。”【莊子山木】


    出了郭嘉的宅邸後,張超與劉翊二人要去收拾行裝,點齊兵馬,故而先行離去。為了方便辦公,河南尹與雒陽令的官署挨得近,駱業便與杜襲順道同行。


    “聽說子緒在潁川有許多同好,不知如今都在何處?”駱業隨意的發話問道。


    杜襲不敢怠慢,他二人並轡而行,緩緩騎馬走在道上,此時微微側身答道:“有的都去了長安,也有的蒙君侯不棄,征為掾屬。”


    “君侯手下真是人才濟濟啊。”駱業感慨了一句,臉上的笑意更深了,像是發自內心的欣慰。


    杜襲心裏越發惴惴,有心寬解幾句,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駱業遂閉口不言,直到走回自己的衙署之後,他再也忍不住,一把將桌案上堆積的案牘盡數推開,無數簡牘登時劈裏啪啦的散落在地。駱業一臉陰沉的坐了下去,全然沒有適才半點翩然的風度,他咬牙笑道:“老革荒悖,竟敢欺我!”


    他好歹也是中二千石的河南尹,按製他也有奉朝請的特權,屬於外朝官的一員。朱也不過是個與他品秩相同的前將軍,最多封了個爵位,憑什麽不把他放在眼裏?


    這次說得好聽要叫自己過去一同商議,可自己才遲來了一會,便等也不等自己,擅作決定。一來了就交代事情,根本不給自己有個提意見的機會,把自己當做是掾屬了麽?張超是老人,劉翊是外人,郭嘉是親信,這些人不好為自己說話倒也罷了,直屬自己的雒陽令杜襲卻為何不發一言?難道他們都是些不通世故的庸人麽?


    駱業是馮翊人,是朝廷欽派到河南的地方長官,本該是與朱一軍一政,左右手互相配合。怎料他來到這裏後,隨著許多潁川士人進入朱幕府,他與朱之間的勢力便此消彼長,不僅民政大權為典農校尉張超擠去一半,就連他自己在河南地方上的話語權也越來越低。


    無論朱是有意無意,許多潁川人出身的縣令、邑長都聽從前將軍的調遣,時時向朱‘請命決事’,排擠駱業都是既定的事實。駱業早就對朱心懷不滿,而朱又全不在乎此事,在他看來,自己既是前將軍、領豫州刺史,又有持節的特權,駱業這個地方官在自己之下,聽自己調派是極為正當的事情。


    朱隻當駱業在鬧無謂的情緒,他認為像是駱業這種既無太多才華,又喜歡裝出一副名士腔調的人不值得他費心思去溝通,更無必要去設法解決二者之間的嫌隙。


    一個怨怒不及,一個無動於衷,導致兩人之間的矛盾越來越大,加上出了今天這檔子事,駱業深覺要是在這麽下去,自己在河南就更加沒有說話的權力了!何況朱勢大,對朝廷來說也不是什麽好事,無論是出於自己的私心,還是出於對朝廷的公心,駱業自覺有必要打壓一下朱。


    他想到做到,立即撿起跌落在地的刀筆與尺牘,伏在案上費心刻下了好幾行字,除了開頭與結尾,幾乎每句話都是在說朱手握重兵,在河南是如何的隻手遮天、越職攬權、難以約束駱業要借此在皇帝麵前劾奏朱!


    駱業剛一刻完,正準備檢查有無錯字,一時卻突然想到:自己這麽做,挾私報複的意圖未免也太明顯了,而且朱即將出征河內,朝廷未必會為此治朱的罪。


    如果這道劾奏沒有起到該有的用處,不僅白費苦心,反而會公開與朱決裂。駱業暫時不願承擔這樣的後果,他果斷將這根尺牘給掰折成數截,靜靜沉思了一會,又重新開始寫一封與之前全然不同的奏疏。


    那奏疏的內容甚是有理有據,是言隨著河南流民返鄉,原本荒廢的城墟縣邑也開始恢複生機,朝廷應多派任能吏擔任縣令。在舉薦了幾個與自己相熟的關西士人之後,駱業又從中提到前將軍朱在河南等地無論治民治軍,都是功績卓著,皇帝宜下詔封賞才是。


    由於關中與河南之間的驛道尚未完全開通,駱業心情急迫,特意使人從黃河乘船,逆流而上,在極短的時間內呈遞禦前。


    “河南尹原有縣邑、戶數幾何?”皇帝拿著駱業的奏疏看了一遍,出聲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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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京、密、中牟等縣共二十一城,永和五年時,有二十萬八千戶,計一百萬人。”司空士孫瑞博聞強記,應答道:“自朝廷西遷,雒陽、河南百姓大半隨駕遷入關中,人民單盡,流亡四散。如今民戶稍實,雖不及昔年十之二三,但縣邑缺員,也是實情,朝廷宜早派能吏,推行良政。”


    “這麽說,河南尹其下確實是要派人過去了。”皇帝心裏想著,河南尹曾內掌帝都,外統京畿,豪門大族盤踞鄉裏,勢力龐大,當年光武皇帝欲度田河南而不可得。如今河南又是董卓之亂,又是經受兵災,其本地早就沒有什麽強勢的士族高門這種情形就跟如今的河東一樣。


    皇帝本來想著將地方改革的試點放在河南尹,因為河南土地平坦,易於大量開墾田地,不像河東隻有一個汾河平原,農業的發展潛力有限。而且河南又是曾經的京畿,現在不趁著它一窮二白的時候大操大辦,等以後河南恢複過來了,那就跟現在的京兆尹一樣,再下手可就要考慮很多窒礙了。


    隻是河南四周外敵環伺,與關中交通不便,不利於皇帝時時刻刻的插手調整,所以皇帝當時便放棄了河南,選擇了河東。


    不過隨著朱收得潁川,眼見又要拿下河內、汝南,河南即將從邊界轉為腹地,皇帝一開始的心思又隨之活絡起來。


    “河南尹及下屬諸縣,舊有員吏九百二十七人,如今製度敗壞,縣邑殘廢,河南尹僅有員吏三百餘人。”司徒馬日探得口風,趕緊說道:“去年年底上計,河南尹奏陳,在初平三年七月至十一月間,輾轉返鄉的黎庶以及招徠屯田的流民便近萬戶。今年河南無事,屯田也頗見成效,想必歸來民戶應比去年還多。臣以為,準河南多加吏員,重設縣邑,益於官府組織修複民力。”


    當初商議河南尹的人選時,皇帝直接排除了關東士人這個選項,采取以西製東的策略,是故同意了馬日的薦舉。駱業是關西士人在關東的勢力延伸,他的壯大,不僅能跟朱手下漸成氣候的潁川士人分庭抗禮,更能助長朝中關西士人的勢力。


    而且馬日也理解駱業獨木難支的苦衷以及遲遲無法打開局麵的窘迫,有心幫自己人一把。


    皇帝垂下眼瞼,顧左右而言他:“河東郡也是二十城,最盛時有九萬多戶,五十萬人,這麽多年下來,前次又有一番大戰,也不知道還剩多少。河東、河南,兩個司隸之郡皆是如此,再還有一個正處動蕩的河內……誒,民生多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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