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勝一負。”【孫子謀攻篇】


    在臨時搭建的鹿砦圍欄後頭,有幾人正警覺的豎著耳朵,往漆黑如墨的夜色裏張望著什麽。


    這個時候的天色已經暗沉下去,夜色就像一張巨大的幕布,掩住了一切,唯有路盡頭還若隱若現的浮現著一層暗紅色的霞光,一輪滿月從雲層間鑽進鑽出,照得地上一會亮堂一會昏暗。


    排在最前列的士兵們躲在鹿砦後頭,身子不由自主的擠在一起。自打入秋之後,夜裏就開始漸漸有些冷,他們出征很急,沒有準備足夠的秋衣,隻能靠單衣禦寒。


    “都兩刻鍾了,怎麽還沒來?”呂蒙手上緊抓著刀把,靜靜地眺望著路盡頭的暮色,隻見林木鳥獸皆靜悄悄的毫無異狀,他既覺得心安,又不免有些遺憾:“難道是……”


    “子明放寬些,不過是一場仗,何況我等早有預備,彼等又全然不知。”伍長徐顧走了過來,他的胸口被布條簡單的包紮著,適才他與許褚短暫交手,雖然被震倒在地,但胸口仍被其劃了一道長長的口子。見呂蒙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出口寬慰道。


    “徐叔……”呂蒙回頭看見徐顧,對方與成當、宋定兩人都是一個鄉裏出來的袍澤,情誼深厚,平日裏待他也真如叔伯長輩對待子侄一樣。如今成當與宋定生死未卜,而徐顧也遭受創傷,他囁嚅著嘴唇,有話要說,卻一時哽在喉頭。


    “跟你沒關係。”徐顧拍了拍呂蒙瘦削的肩膀,歎了口氣:“我們仨出來入伍的時候就料想到會有今日,蒼天待我等到底不薄,還讓我們殺了好些人,賺夠了本。”


    “徐叔。”呂蒙仰頭看去,眼裏閃爍著意味不明的光:“你們當初為什麽要當兵?”


    “為什麽?當兵還有為什麽,不就是為了一口飯?”徐顧不禁啞然失笑,轉念一想,又覺得這話從呂蒙這個自幼衣食無憂的小子嘴裏說出來沒什麽不對:“你家裏雖不算豪富,但也是殷實之家,哪裏知道這世道艱難,多少人當兵做賊,不過是為了博一條活路。當然了,也有許多像你這樣的誌士男兒,想學霍驃騎……”


    “我不想做霍驃騎了。”呂蒙搖了搖頭,神情十分落寞,話音近乎微不可為:“我不想當將軍了。”


    這時一隻樹上的夜梟叫了一聲,蓋過了呂蒙的自言自語,徐顧一時沒聽清,脫口問道:“什麽?”


    呂蒙已把頭低了下去,垂眸看著刀把。


    徐顧也不說話了,或許每個人在年少時都會有這麽一陣迷茫的時光,這是成長所必經的路程,待走過了這段時期後,回頭再看,就會發現當初的自己是多麽的無病呻吟,隻不過……他當年的這個時候是在迷茫什麽呢?好像是在發愁自己這輩子難道就要跟田野耕牛打交道,好像是與成當、宋定幾人趴在田埂上目睹了一列整裝華麗的騎士經過,回去後心裏的那股悵然若失。


    “將軍有令,嚴加戒備,注意左右!”


    “攻破營寨的有多少人,你看清楚了沒有!”呂範有些焦急的看著一名從後方營寨逃來的士兵,眼前這人本是留守後方的營地,負責看護少量輜重與糧草的。他們此行隻帶了一千多人,輜重與糧草並不多,所紮下的也隻是臨時營地,呂範本以為對方不會放著自己這邊的人不管,跑去突襲戰略意義不大、價值又小的營地。


    卻沒想到對方用兵的手法會如此詭異,即便對方拿下了那個臨時營地又如何?能挽回這邊的局勢麽?能救出張超麽?


    “夜裏太黑了,小的、小的沒看清,大概有一兩千人,而且全都是騎兵!”士兵吞吞吐吐的說道。


    “彼等的主將未免太過不智,放著這裏的‘黃雀’不做,跑去打那個沒什麽好處的營寨?”孫策不屑的笑了笑,俊朗的麵容平添了幾分風采,語氣裏有些可惜:“白費了那幾千騎兵,如若在我手上……”


    “不一定。”呂範突然低聲打斷道:“彼等或許是故意繞了路。”


    “繞路?”孫策不解道:“戰機稍縱即逝,彼等還特意繞路?”


    “不然何以解釋?”這時呂範早已不複最初的平靜淡然,神情在月光的映照下有些驚懼,又……有些亢奮:“汝南何等重要,前將軍斷然不會派幾個庸才領兵為援,彼等定然是算準了我等會放張超全身而退、或許也料定我等來不及退守城中,會選擇守在路口埋伏。是故才不急不慢,選擇離開大道,先繞路踏破營地。而我等在此久候苦等,又遲遲不見彼等到來,軍心定會懈怠,那時他們再驅騎趕至,出其不意,從側方進擊……”


    “彼等不可能算得那麽準。”孫堅昔日的舊將之一、別部司馬韓當甕聲甕氣的說道:“他怎麽知道我等會如何做?要是我等選擇回城了呢?那他們豈不是徒然無功,隻是踏破了一座小小的營寨?”


    呂範重重的歎了口氣,微閉上眼,說道:“我特意選在黃昏時動兵,就是算準了時機,不然完全可以等到白日裏張超攻城的時候,再從旁突襲。彼等主將完全可能從此推敲,獲知我用兵的習慣,絕不會明知時間不夠而倉促入城,給人可乘之機。故而彼等才會算定我等舉動,並依此定計……此人才智,遠勝於我。”


    “那眼下該如何?”程普本就多計,此時信服了呂範的說法,發問道。


    “此時退入城中已是來不及了,隻有繼續堅守才有不敗之機。”呂範的語氣有些虛,這是他頭一次對自己的謀劃不自信,對方已經通過一點細節就洞察了他用兵的風格,而自己卻對對方一無所知,這讓他感到非常無力:“若彼等攻破營寨隻是‘順路’的話,那我等就該盡量調整鹿砦圍欄,將兵馬從西北處集中到北邊去。”


    “手下兵馬本已各在其位,擺好了陣勢,一旦調動……”程普謹慎的說道:“一則會使陣型紊亂,二則也來不及設下新的部署。”


    “沒時間了。”呂範有些無奈的說道,他此時隱隱有些後悔為什麽要把作戰時間卡得這麽死,不然也不至於到現在一點轉圜變通的餘地都沒有:“如今首要的是側翼,隻要守住側翼,不使彼等突襲得手,我等還有可戰之機。”


    孫策點了點頭,在這個時候,他隻能相信呂範的判斷。於是他立即下令,在北邊嚐試著搭建簡陋的鹿砦,並從自己以及孫賁的麾下調集了兩百多弓弩手,以步兵手持刀盾戈矛掩護。箭上弦,刀出鞘,隨時準備迎戰,又趕派了夜裏眼力好的斥候到前麵去探望,等候過程中不準肆意出聲或走動,違令者立斬。


    似乎預見了此處將發生一場大戰,月亮難得的從雲層間探了出來,皎潔的月色一時間照亮大地,即便是在夜裏看不清物事的人們此時也能分辨出周圍的環境。


    這是個對彼此雙方都有益處的天時,而呂範騎在馬上,臉色卻有些晦暗不明。他往西邊的林子裏投以探究的目光,似乎那片安靜的林子裏藏著什麽鬼怪,可能是他想多了,對手怎麽可能在擊破己方營地後分兵包抄?這中間所花費的時間根本不夠,他搖了搖頭,暗道自己應是多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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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許就算是真的,他也分不出多餘的兵力兩頭兼顧,他不能冒這個險,隻能把所有籌碼壓在北邊,他就算定了對方絕對會從北邊全力攻來。


    呂範靜靜思索著計劃,突然歎了一口氣,心裏在想,此次若能安然回去,是該為伯符尋個合格的謀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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