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於積敝之末流,因不足任之才,而修不足為之法。”【擬上殿劄子】


    皇帝沒來由的冷笑一聲:“宋翼遺毒?他在左馮翊有那麽大的能耐,可以一手遮天?去年的時候為何不見你提?”


    司空士孫瑞正欲再說,卻被皇帝揮手打斷:“魯旭任職也有歲餘,連手底下各縣令長是什麽情況、河工等要政推行的成效都不甚清楚,必然是鮮少出郡治,所以才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他難逃幹係,說不準,此人到左馮翊之後,經受不住宋翼遺毒,學起前任來自作威福了!”


    這可是誅心之語,士孫瑞急忙搶白道:“陛下,魯氏祖孫三代皆有清名,豈會做出有辱門庭的事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皇帝私底下派平準監查過魯旭,其人在治理民政瑣事上,魯旭信奉的是以道德教化黎庶的那一套,以身作則試圖感化百姓,是故不任刑罰,致使奸吏欺上瞞下、從中取利而不自知。這樣的人隻適合在太學教書,根本不符合皇帝心中對治民官員的標準,他唯一的亮點恐怕就隻有清廉、寬愛了。


    皇帝這是在質疑魯旭的本性,這對於一個士人是莫大的侮辱,司徒馬日坐不住了,言語有些激烈了些:“陛下!臣願為擔保,左馮翊此人純良謙退,為官多年,絕無半分惡跡!”


    “魯旭當真名士,既然有司徒與司空同時為他說話……”太尉董承插了句嘴,不懷好意的說道:“那何不派人去查,證其清白?隻是此人辦事顢頇,這個罪責是逃脫不掉的!”


    魯旭操守不錯,但能力太次,這一點就連士孫瑞等人也無法回避。


    “這、此事如若大辦,必使得內外矚目,恐引起物議。”素來多智的士孫瑞一時也沒了主意,他們此刻也隻能抓住魯旭品性純良這一點,但品性再好,也依然改不了魯旭在左馮翊玩忽職守的罪責!思來想去,他還是想盡量將此事的影響壓至最低,以免鬧大了不好收拾:“光憑華歆一人之言,不足為憑,不若先讓魯旭上疏自辯,兩相作證才好。”


    “華歆也是名士,也有清名,怎麽他的話就不足為憑了?”董承冷笑一聲,左馮翊如今就是個爛攤子,隻能藏著掖著、裝飾門麵,一旦被揭開來,那就是一樁醜聞,順蔓摸瓜下來,地方上不知會有多少郡縣官員、令長遭受追究,對關西士人來說,這是對他們在關中的基本盤的傾覆性打擊。


    士孫瑞等人知道此事的嚴重性,絕不會在這個事情上讓步,而董承也不會眼睜睜的看著這個機會從掌心溜走,他特意加強了語氣說道:“司空,你這是袒護!”


    董承一直有意帶動話題,對方在這件事上表現的越堅決,皇帝心裏就會越不高興,這是他這一年多來摸索出的經驗。一旁的尚書令楊瓚也跟著說話了,言語比董承更犀利,要言不煩的說道:“臣記得,魯旭又太仆任上改授左馮翊,好像是出自司空的薦舉。”


    魯旭任職左馮翊其實是出自司徒馬日的保薦,楊瓚故意說錯,是為了引馬日主動跳出來:“陛下!”


    果然,當事人馬日不得不說話了:“魯旭當初是臣舉薦,臣當時是念在他家世清名,為人正直,這才……”


    “事到如今,你還要顧全他人的體麵?”皇帝冷不防說道。


    馬日頓時被這話噎住了,他初聽以為這個‘他人’是指魯旭,他作為薦舉人,應該避嫌才是。可轉念一想,皇帝這分明指的是士孫瑞!楊瓚一句話便把他與士孫瑞扯在了一起,一個薦舉失察、一個袒護鄉黨,這下子他兩人就真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了。


    “我看你們是在家休養了幾天,連性子都變了。”皇帝的聲音很有力,當下的朝堂看似光鮮亮麗,其實就是一個爛攤子,兩百年積弊沉屙,一朝難改。他要把這艘江河破船修理成遠洋戰艦,難度比那些白手起家的君王要大得多,因為他要麵對的不僅是外部的敵人,還有內部的對手。


    打破關西士人在關中本地盤根錯節的政治關係,獲得縱向的政治空間,這是皇帝自罷黜王允以後一直在綢繆的事情,從河東平亂回來的路上就開始布局了,若不這麽做,皇帝做事就永遠也繞不開本地豪強出身的官僚。上次馬日與士孫瑞等人請辭何嚐不是在展示肌肉,這也愈加讓皇帝堅定了決心。


    如今河東豪強已經被用來以儆效尤,司隸、並州等地局勢安穩,弘農楊氏沉默隱忍,關東士人被壓製到極限迫切的需要與皇帝合作展開反擊。皇帝通過一係列的動作再度聚起了‘勢’,又有事先在埋在左馮翊的伏筆當名目沒有什麽有比現在還要好的機會了。


    “左馮翊的事情藏不住,朝廷也沒必要藏著,索性把它從裏到外的翻出來曬曬,狠狠整治一番。不是說宋翼遺毒麽?那就看看我大漢的京畿郡府,到底爛成了什麽樣子!”


    皇帝把話剛說完,董承就搶先應下,不給馬日等人反對的機會:“臣謹諾!”


    接著,像是商量好了一樣,尚書令楊瓚、尚書仆射吳碩也隨聲附和。


    士孫瑞看得透徹,知道當下的局勢險惡,怎奈於情於理,他都不好再說半個字。既然一時難以挽回皇帝的心意,更不能愈加激怒了他,此時就隻能委曲求全,等過兩天的太學議論開始後,輿論的焦點不在左馮翊、而集中在太學論戰的時候,方能將此事低調處理。


    隻是他低估了皇帝的決心,他不加掩飾的吩咐道:“讓吏部尚書傅巽去一趟左馮翊,再由華歆從旁佐著,這一年半載,左馮翊到底有沒有將朝廷的詔令推行下去、推行到什麽樣子、有何等成效,都一一查清。還有那些縣官、功曹、掾吏,品性能力如何,也交由吏部銓選。總之今年的政績考課,由左馮翊始,其餘各郡,皆視其為典範。”


    “如今天下民疲田蕪,杼軸空匱,皆因官吏貪鄙無能。”朝堂鬥爭與整頓吏治是相輔相成的兩個方麵,皇帝不僅要收拾關西士人,還要借此整頓關中的吏治:“左馮翊魯旭及其下各曹、縣令長官一概‘停職’,留待傅巽逐一考成。”


    “秋收在即,若是左馮翊郡縣官府皆棄事不理,恐會耽誤朝廷稅賦。”站在朝廷的出發點上,楊瓚一時有些猶豫。


    皇帝讚許的看了他一眼,頷首道:“勸農、典農等官是去年新設,今年的稅賦暫由他們接手,朝廷這裏另外派一批得力的郎官、臣子過去。”


    朝堂鬥爭的前提是不耽誤正經事,顯然,楊瓚很準確的摸到了皇帝的喜好:“臣謹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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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百姓屬望風政已久,積敝之後,易致中興。”皇帝突然說道:“諸君可不要忘了為臣子的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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