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遊女,不可求思。”【詩經國風周南】


    王輔知道他家雖煊赫一時,在長安貴比王侯,但將‘外戚’這個名頭拋掉不談後,他王氏也不過是趙國邯鄲縣的一個小豪強,往上數最近也就出過一個中郎將。再往前也就隻有一個叫王郎的邯鄲人名聲稍大,但這人名聲卻不好,是個假稱劉氏皇族、聚眾造反,對抗光武皇帝的人物。


    祖宗沒能給王氏留下一片像樣的基業,王氏內部更沒有出現什麽像樣的人物。如今好不容易憑借著天賜鴻運,有了一個跟皇帝稱親道故、讓王氏一飛衝天的機會,王輔不傻,用不著別人說就知道該如何把握。


    這一次聽說東海麋氏有意與自家長兄結親,王輔一開始可是喜不自勝,挺說那東海麋氏家財數億,跟如今朝廷的府庫比起來,那可是真的富可敵國,自家若是得到麋氏這樣的良助,何愁無以壯大?隻是他冷靜下來後卻立時反應過來,這事十有八九會碰釘子!


    “怎麽了?”司馬懿放下茶碗,輕聲問道,王輔的臉色陰晴變化太快,他不難看出來。


    王輔有些鬱悶的搖了搖頭,含糊的說道:“沒什麽。”


    說完,便拿起茶碗仰脖喝了一大口,像是豪飲美酒一樣。


    自家人知自家事,其父親王斌不知是為什麽,對那些豪強士族一直帶有偏見,起先王輔還以為其父隻是針對個別人,沒想到卻是對所有人抱有警惕。搞的王氏權位雖重,在朝中卻獨來獨往,除了少府張昶勉強算是羽翼以外,更是連一個盟友、聲援都沒有。


    在王輔看來,這如何得以長盛!


    他起先還問了幾句緣由,但王斌見他素來太過輕浮,不足以托告大事,故而語焉不詳,隻說些何進當年也是阿附士人,最後身死族滅,他王氏如今卻不能重蹈這個覆轍。


    這個理由為王輔嗤之以鼻,但又不好明說,隻得在心裏暗暗定下籌算,自己玩自己的,總會有水到渠成的一天。


    司馬懿盯著王輔盯了半晌,忽然覺得王輔雖然才智中人,但樣貌卻是不差,當年皇帝生母王美人能得先帝寵愛,也不是沒有緣由。他心裏想著,如是笑說道:“我要是有個妹妹就好了。”


    “怎麽?”王輔細眉一挑,半真半假的說道:“要嫁給我?”


    “有何不可呢?”司馬懿今天特意將王輔喚到自己家來聊天,為的就是這些事:“朝中誰不想與王氏攀親,如今是尊兄尚未成婚,故而無人將念頭打在你身上,但這也是遲早的事。我是個趨附勢力的俗人,既然與你相善,有這個想法也不甚為奇。隻是可惜,我家沒有適齡的女眷。”


    隻要有父親王斌在一天,隻要有人來為自己做媒,必遭峻拒,這是可想而知的事情。王輔撇撇嘴,身子往後一靠,目光正對著司馬懿投來的視線,心裏驀地一跳,立時從對方的話裏讀懂了什麽。


    他的兄長就是自己的榜樣,若是王端聽從父意,接受了一個尋常的良家女為妻,那作為弟弟的自己,同樣也擺脫不了納良家女為妻的命運!隻有讓做兄長的與豪強結親,有了先例,自己在以後才有機會選擇更適合他的‘良配’。


    這就是王輔想插手這樁‘閑事’,一腔熱忱為兄長謀終身幸福的真實用意。


    此時王端仍站在廊下,手上拿著那支珠釵,在心裏自語道:‘我真是錯承你垂青了麽’?


    苦思焦慮,黯然神傷,這神態看在王輔的眼中,他就知道進言的機會到了:“我聽說司馬相如與卓文君相知相愛,卓父起初也是大不樂意,可最後還是成了一段佳話。阿兄如今與那麋氏女也恰似當年的司馬相如與卓文君,既然彼此情意合乎一契,又何必自絕這段姻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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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誒,你不懂!”王端有口難言,不禁氣急的跺腳道。


    “我是不懂,但國家也曾說過‘兩情相悅方能長久’,國家也最是傾慕孝宣皇帝與恭哀皇後的故事,可見就連國家也是樂見於此的。”王輔扯起虎皮做大旗,張口就來:“阿兄,這可是一輩子的事情!不是誰都能尋見彼此意合的眷屬,你今日若是錯過了,老來一定會後悔!”


    王端是個純孝忠厚的人,這些天他的內心一直在孝道與麋氏之間苦苦煎熬著。而有些時候,像王端這樣的年輕人無論平時多溫順,一旦初嚐愛情的滋味,就會變得執拗。其實說起來這兩人之間的感情未必有多深,但越是有人要強行拆散,他們二人就越是要叛逆,這是古往今來的人之常情。


    如果王斌知道這一點,大可不必用父權強壓,而該是故意冷落一段時間,讓兩人相處之後,很容易自己就分開了。


    王輔正是看準了這一點,在一旁大加慫恿,王端受不住激,最後竟然被對方說動了。


    很快,到了第三天,成功使得王氏兄弟向其倒戈的麋竺,堂而皇之的來到王斌府門,投上名剌求見。


    “哼。”王斌此時正在休沐,順手把名剌往桌案上一丟,大為不快,冷笑一聲道:“他這是送‘庚帖’來了!”


    “如今全城皆在議論麋氏與我家欲要結親,若是拒之於門外,恐會有礙聲名。”王輔在一邊主動說道。


    王斌看了王輔一眼,譏笑道:“你是真不懂,讓他進來,豈不是坐實了流言?這才是有礙聲名。”


    說完,他的目光又往王端哪裏看了一眼,見到王端麵色憔悴,王斌心裏一緊,趕快別開目光:“若是細究起來,這個流言或許是彼等刻意傳出來的。”


    “兒子曾聽人說過麋竺其人言行皆有古君子之風,斷不會行此鄙陋之事。彼此番過來,未嚐沒有解釋其中緣由的意思,阿翁不是常說‘兼聽則明’麽?此刻不妨見之,也好證其真偽。”王輔今天是罕見的一本正經,老成、穩重的行事風格讓王斌不由得一愣。


    “好!”王斌忍不住再度往王端臉上看了過去,這兩天王端因為麋氏而茶飯不思,心神不寧,自己麵上不說,心裏卻是很擔心。此時既然正主來了,到不妨把話說開,許他幾個小利,徹底斷了彼此之間的念想,免得以後還牽扯不清:“那就把他請來,讓我瞧瞧這個東海君子是何等模樣!”


    王輔聞言,在心裏不由得大鬆了一口氣,隻要其父能讓麋竺入府,事情就可以說是成了一半,接下來就得看麋竺的風度與言談能否說動王斌了。


    所謂‘居移氣,養移體’,多年養尊處優下來,麋竺身上自然而然的帶著一股雍容大方的氣度,何況他常以賓客的身份受邀出席東海王侯的府上。珠履三千的大場麵見得多了,也隻有在入宮覲見皇帝的時候才深受震撼,其餘的時候,比如來到王斌府上,卻是麵色、內心毫無波瀾。


    雖然王斌對麋竺心有成見,但光是對方這一份鎮靜從容的風度,他便不得不暗自佩服。再有一層,麋竺應對周旋,無不從容中肯,相形之下,就連本來有些不以為然的王輔都有些自慚形穢的感覺。


    他倒是沒想到麋竺會有這樣讓人折服的氣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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