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王縱使輕顏色,予奪權何畀畫工?”【五美吟】


    掖庭,雲光殿。


    永巷令小步趨了進來,在眾人的目光中走到劉薑的身邊,小聲耳語著什麽。


    劉薑微不可察的‘嗯’了一聲,手往桌案上堆放著的畫卷裏翻找了起來,過了一會,她用指尖點了點一副展開的畫卷,輕聲說道:“宣。”


    那幅圖上畫著是一名樣貌還算清麗的少女,但跟其他人一比起來,總少了許多特色,很容易讓人忽視過去。


    站在一側的長禦目力很好,一下子便看清了畫卷上是何人物,倏然瞳孔微張,眼底掠過一絲驚異。


    劉薑一直留心著長禦的舉動,此時心裏愈發有了底,隻見一名女子身著簇新的宮裝,一頭青絲柔順黑亮,鬢角裁的整整齊齊,很有幾分成熟嫵媚的韻味。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流眄顧盼,仿佛會說話似的,不經意的流露出含情脈脈的眼神,惹人憐愛,或是一瞥秋波,使人內心激奮。


    該女子走到劉薑跟前站定,整一整襟袖,隨後盈盈下拜,用一種極清脆、如黃鸝鳴翠般的聲音說道:“奴婢鄒氏,叩見萬年長公主。”


    “你就是鄒氏?”饒是早有心理準備,劉薑此時也不得不承認,對方比在場的所有人,甚至是比自己還要美上數倍。劉薑畢竟是心境沉穩,轉瞬間便回複了過來,心裏已是有了主意。她喝了一口茶,張口問道:“你是哪裏人?年齒幾何?”


    “奴婢是弘農郡陝縣人,今年十七。”鄒氏躬身答應道,她在陝縣的時候就是出了名的絕色,當初牛輔屯兵陝縣時便對她有所耳聞,隻是未來得及‘禮聘’便身死人亡,後來李等人反叛,也由於人人都倉皇憂心性命,又急於聚兵西進,遂使鄒氏再度逃過一劫,再加上後來的張晟反叛……幾次與劫難擦肩而過的鄒氏族人漸漸發覺,有時候美豔也會招惹禍事。而鄒氏幾次逃脫不測,興許在冥冥之中有所定數,是故這次朝廷采選良家女,其家人立即殷勤將鄒氏獻入宮中。


    “倒是與我同歲。”劉薑仔細打量著鄒氏的相貌,越看越覺得對方很合自己的眼緣,她滿意的說道:“你原地轉一圈給我看。”


    鄒氏一愣,顯然是未有料到會有這一茬,不過她也算機警,立即依言在原地緩緩轉了一圈。


    普通宮人為了便於服侍貴人、收拾物件,所著的宮裝最是講究修身輕便,尤其是那一根淺色腰帶,更襯出鄒氏婀娜多姿的腰肢;上下流暢的曲線,越發顯得秀姿天成、亭亭玉立。


    “好、好。”劉薑雖然沒有笑,但熟悉她的人都知道此時的語氣是何等的愉悅,她對大長秋苗祀說道:“讓她去伏貴人宮裏做采女。”


    “謹諾。”苗祀躬身應下,旋即對鄒氏揮了揮手,道:“下去候著吧。”


    鄒氏神色激動的下去後,劉薑便再也沒有繼續翻動那對畫卷了,她的眼睛一直盯著鄒氏的畫像,其實這畫像上除了本人的相貌之外,邊上還寫著該人的姓名籍貫、年齡家世等個人信息。劉薑剛才之所以多此一問,無非是想在眾人麵前表示自己對鄒氏的重視罷了。


    她此時對著那幅畫像看了又看,看見左上角寫著的一行‘家有薄財,祖為邑長’等幾個字,久久不發一言。


    場麵一時冷了下去,這下子讓守在一邊的長禦大感不安,屏聲息氣,不斷偷窺著長公主的臉色,可是什麽也看不出來。


    那是因為劉薑向來深沉有度的緣故,其實她心裏正激起無數波瀾,有著說不出的感慨與猶豫。她在考慮的是,當初之所以提出采選良家女入宮,主要是為了讓皇帝早些誕育皇嗣,更多的是想借由新一批貌美的女子分擔伏氏等人從董皇後那裏所麵臨的壓力。


    如今見到鄒氏以後,雖然對方言行、姿態、顏色俱是絕佳,但劉薑卻擔心對方會蓋過所有人的風頭,有喧賓奪主之嫌。更重要的是,皇帝年紀輕輕,若是看中了鄒氏的美色,沉迷其中了該如何?


    隱然之間,劉薑心底有了那麽一絲後悔,隻盼著她能與皇後平分秋色就好了。


    終於,她做好了籌算,隻有董皇後對鄒氏鬧出嫌隙,她所看好的伏貴人才有前進的機會:“長禦。”


    她問道:“此人容貌絕佳,隻惜這畫上卻不及其半分。”


    長禦冷靜的說道:“回長公主,奴婢適才說過,人生得形貌各異,有的人原本姿色出眾,一旦被繪入畫中,卻隻能表現其八成猶未及。這並不全是畫工的錯處……”


    “那也不至於有別如天壤。”劉薑根本不接受對方的解釋,冷然說道:“若非這一次我偶然翻到,此人豈不是從此要泯然於掖庭永巷?該畫工總歸是筆法生疏,你也少拿什麽‘入畫’的歪理來與我說,我雖不善畫,但王昭君的故事,我卻是明白的。”


    長禦的臉色變了一變,倉促的笑道:“宮中誰不知長公主睿鑒、博覽廣聞,彼等畫工,豈敢在長公主麵前玩弄伎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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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正如今所有的畫卷幾乎都是如實臨摹,隻是每一份都與真人有些出入而已,絕無將美畫醜,將醜畫美的蠢事。長禦相信自己等人做的比孝元皇帝時的那個毛延壽還要周全,真追究起來,頂多是畫工的水平不夠,沒有將鄒氏的容貌全部展現出來罷了,而畫工最重也是一個除職的懲罰而已,他的損失,自有人補償給他。


    所以她不信劉薑會從這裏抓到什麽把柄,除非對方刻意要在臨出宮前大動幹戈,但這麽做,劉薑就得掂量掂量這會不會被外朝臣子們視作是為了拖延出宮而無理取鬧。


    果然,劉薑對此事點到即止,隻揪住了畫工不放:“苗祀,這個畫工太過無用,你回頭據此上稟國家,將其黜退。”


    “謹諾。”苗祀低頭答道。


    劉薑略停了一下,又說道:“你去之前,再讓其他得力的畫工,重新將今日我擇選的這幾個采女容貌畫一遍。尤其是那個鄒氏,萬不可再有什麽‘人畫不符’的事。國家近來喜好丹青,這‘入畫’一說可以糊弄我,卻不能拿來糊弄國家。”


    最後一句顯然是對長禦所提出來的,但對於長禦來時,此時的劉薑不敢將此事追究下去,無異於是色厲內荏,自然沒什麽好怕的。


    看著長禦置若罔聞的樣子,劉薑的眸色頓時深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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