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豈樂死惡生,非編列之民,而與巴蜀異主哉?”【喻巴蜀檄】


    軒台之上,父子二人再議了會出兵的事,其中裴潛對於南下入漢中的種種方略,讓裴茂耳目一新,不禁感慨道:“未曾料想,你在這上麵竟有此等見解,此番伐蜀,你若是能跟隨其中,何愁不得佳績?”


    裴潛毫不自矜的笑道:“左右年紀還小,以後有的是時候立功建業,不急於一時。”


    “不驕不躁,這很好。”裴茂難得誇了兒子幾句,這個長子自小頑劣,最讓他費心,如今見他知曉輕重,又頗受皇帝賞識,於是有意無意的忽視了他不羈的性格。這樣想著,他怕裴潛表麵上無所謂,在私底下會多想,故而主動開釋道:“朝廷南征看似聲勢巨大,其實也隻是一兩場大戰而已,頂多在打下漢中之後,再往葭萌關進兵行軍而已。有奉先、來敏等人在都,隻要漢中一下,巴蜀等郡可指麾而定,真論起功來,卻是沒有多少。”


    裴潛想了想,點頭說道:“阿翁說的是。”


    “巴蜀形勢圖,多半操之於你手,若非此圖,朝廷南征必處處艱難。你有製圖之功,事後論起來,不比親臨戰陣的功績要差。”裴茂繼而說道:“何況你受國家親近,國家也不會虧待你。”


    裴潛唯唯稱是。


    說完這些話,亭中的氣氛一時冷了下來,父子兩尷尬的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彼此之間還有什麽話好說。裴潛像是覺得這很有意思,對裴茂促狹的眨了眨眼,做足了‘不指有所問不敢言’的禮教規矩。


    裴茂幹咳一聲,本想讓這小子少裝蒜,腦中卻忽然轉過一個念頭,脫口問道:“王伯方的婚事,可曾邀過你?”


    伯方是王端的字,這幾日傳遍長安的王麋兩家的婚事終於有了一個結果,雖然礙於民間既成的輿論,麋氏沒有出一分的嫁妝,隻是讓麋貞著荊釵布裙,與王端共挽鹿車歸家,但皇帝與其他人給予的賞賚、敬獻卻絡繹不絕。尤其是皇帝,不僅賞了厚重的財貨,還在這個喜慶的時候命人錄述前後功,加封王斌為易陽侯、食千戶。


    至於年初才因祭祀琅邪順王而拜為尚書郎的王端,這幾日也被拜為河東郡督郵,成婚之後便要赴任河東,巡視各縣。以嫁妹、豪富、出手闊綽而聞名京兆的東海人麋竺,則被皇帝拜為新設立的均輸令,與平準監互相配合、各司其職,負責繼續執行已至尾聲的購糧政策。就連遠在東海的麋芳也受到恩澤,被拜為典農都尉,駐彭城安集流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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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麋兩家因為這一場婚事各有封賞,尤其是麋氏,背地裏幾乎人人都說麋氏好福氣,攀上了高枝,從一個影響力僅局限於徐州一隅的東海國豪強,一躍而成為朝堂之上熾手可熱的新貴,可以說是讓人眼紅不已。兩家的強強聯合,一時間使得各方驚覺,俱知今後的局勢將變。


    裴潛與王輔在秘書監的關係不錯,王輔這次有意造聲勢,特意事先將裴潛、法正給下了請帖,美名其曰:‘湊熱鬧’。


    “又不是王輔成親,你去做什麽?”提起王輔,裴茂頓時露出不以為然的樣子,不容辯駁的說道:“你與王端從未有過交集,還是不要去了。”


    “阿翁。”裴潛其實心裏有個底,但偏就想從裴茂這裏得到具體的實情,他故意說道:“小子不明白。”


    “這件事容不得你講什麽情誼,兩家結親,賓客雲集,上麵不可能不盯著。”裴茂極隱晦的提到:“衛氏頹廢,我等已是河東最後一支在朝中有權勢的士人,理應比其他人還要明白‘前車覆,後車誡’的道理。”


    這是仍有所隱瞞了,在大姓人家之中,像裴潛這樣年歲的嫡子足以參與到家族的種種事務、知曉各類機密要事了,可如今不知道是什麽緣故,裴茂總有些事刻意瞞著他。這讓裴潛實在忍不住好奇,要知道就連皇帝有意限製、收回豪強在地方上的權力這種事,父親都敢與其商議,可一旦深論,卻總是含含糊糊的。


    裴潛心不甘願,也不好追根究底,隻得應道:“小子謹諾。”


    建安元年三月初一。


    帝大會於前殿,司空趙溫上疏劾奏米賊張魯割據漢中、擊殺郡守、阻絕道路、擅傳妖法等罪狀,並懇請皇帝發兵進討,以通巴蜀、解民倒懸。


    張魯不義之人,討伐他已是朝廷上下一致的共識,隻是沒有想到會那麽突然。


    這個消息很快震動朝野,除了那些能通過各種蛛絲馬跡來窺伺朝政的能人、以及站在頂層,掌握著更多信息資源的大臣們心照不宣以外,更多的人都在為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震動的無以複加。尤其是見皇帝毫不猶豫的允準了趙溫的建議,當庭下達了一連串出兵的調動詔命後,人們才後知後覺,察覺這一切完全是早有預謀的事。


    很快,皇帝命司隸校尉裴茂持節、督軍走陳倉道伐張魯的詔命迅速傳了下去,大軍調動,尤其是裴茂的異軍突起,更是讓各方詫異不已。而在皇帝頒詔伐張魯的第二天,朝廷悄然進行了一番小規模的人事調動,譬如治書侍禦史劉誕被擢升為宗正丞、左中郎將劉範轉拜太子家令、奉車都尉劉璋也被調離原職,擔任衛將軍王斌幕中長史。


    這些都是無關緊要的職位,尤其是太子家令,現在連皇嗣都沒有,劉範從權重的左中郎將位置上接下此任,注定是要坐冷板凳了。朝廷這次南征,皇帝已經很隱晦的透露了要順帶解決整個益州的意思。


    也正是在這個時候,同時也是糧草籌備完畢,大軍準備出發的前一天,閑居在野的老臣黃琬以士民的身份謁闕上疏,為皇帝上了一道封事。


    在宣室殿內,皇帝手持著那份詳述了來敏、吳班等人在蜀地的籌劃、以及劉焉幡然悔悟的封事,對正在為皇帝沏茶的穆順說道:“剛動了劉範兄弟,這個當叔伯的就坐不住了。”


    “畢竟不出五服的表親,總得多照拂晚輩才是。”穆順笑著說道,兩手將一碗半滿的茶向皇帝奉上。


    皇帝將封事換到右手,他極不體麵的斜靠在憑幾上,右臂壓著扶手,那份封事斜斜的往下垂動著。他伸出左手拿過溫度剛好的茶碗,吹走了表麵的茶葉,往嘴邊啜飲了一口,複道:“說到底還是為了自己,他以為自己私底下做這些事我會不知道?想挾此邀功?嗬,沒了來敏、還有裴俊、就算這二人都沒有,你平準監就做不到同樣的事了?”


    “說起來,那人也是老資格了,劍法、聲名、品性都不錯,就是廉頗老矣……”皇帝淡淡說道,瞥了穆順一眼,誇讚道:“也虧你不知從何處將其尋了出來。”


    “國家謬讚。”穆順謙虛的說道。


    “彼等想靠這個來保命、立功?”皇帝斂了笑,把茶碗輕輕往桌上一放,磕出一身細響:“得看爾曹有沒有這個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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