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天下之大本也,民所恃以生也。而民或不務本而事末,故生不遂。”【漢書文紀】


    皇帝對太學的看重以及對其所施行的政策層出不窮,為了不讓學生一個勁的埋頭苦讀,變成隻會尋章摘句的書呆子,皇帝獨樹一幟的設置了實踐課。各科學子學習兩年之後必須進行相關的實踐,講求學以致用,並有專門的學錄隨行檢查、記錄成效,用於結業的選官歲考。


    治劇、明法等科的還好,去的都是些府衙,而像他們經營科的去的則都是些田地溝渠,這也難怪嚴苞會有不滿。隻不過遊楚與嚴苞並不相熟,以往隻是看在彼此都是馮翊豪強出身,敷衍應付而已。


    此時見嚴苞頑固迂腐,遊楚未免也不耐煩了起來:“你再如何不願,難道還想就此棄學不讀?別忘了學規明文:擅自棄學者,以蔑視朝廷、狂行不悖論處。尚書台及各府給該生記檔,十年之內不得征辟薦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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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嗬。”這個學規當初著實嚇到了一批人,但嚴苞此時卻顯然沒有將其放在眼裏,他湊近遊楚,輕聲說道:“郡府記檔也不過是關中諸郡而已,可若是關東各地,卻未必會依此而行。”


    看著遊楚驚異的神色,嚴苞得意的笑道:“朝廷既不惜才,這兩年讓來朝的士子先入什麽吏治科就學,不知逼退了多少來自關東的才子。我也不瞞你,在下家中已安排好了公文憑據,若是我不願繼續讀下去,隨時可以前往關東,另謀出路。”


    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吏治科的好處,也不知道自己的履曆當中加一段‘吏治科’的經曆會有多麽巨大的優勢,如果嚴苞看不出來,為何不早些走,何必在太學熬了兩年?


    遊楚心裏思忖著,他看了看嚴苞得意的樣子,突然反應過來對方或許是純粹要跟他爭口舌之利。


    於是遊楚心中雪亮,明知故問道:“既然如此,嚴君何不早些前往關東?我聽說關東方伯多有雄才之輩,以嚴君之能,不愁沒地方一展所學。”


    “是啊!”嚴苞被遊楚看得有些不自在,幹笑道:“不過我等到底是天子之民,食君之祿,要忠君之事。”


    遊楚心裏鄙夷不已,他沒有張既那麽好的氣度,也沒有賈逵那麽深的城府,交朋論友,喜惡都是擺在臉上的:“你好歹也是飽學之士,言行品性,奈何入士君子之末流。”


    嚴苞頓時忿然不平,正欲再言,眼角餘光卻見遠處的學錄正轉身朝他們這裏望來,若是被學錄發現了,那他這一年的等第可就要評差了,到時候貽誤前程可不值得。


    遊楚看著嚴苞很不情願的離去,很是無謂的撇了撇嘴,他並不擔心嚴苞會因此記恨他,就憑對方的能耐,他也沒什麽好怕的。恰恰相反,從此在經營科擺脫了嚴苞這個所謂的‘鄉友’,遊楚還覺得無比輕鬆,他揮著鞭子抽了牛一下,打算將剩下的十來步墾完,這一年的耕作實訓便可以算是告終了。


    他所耕作的田塊就在渭河邊上,與渭河隻隔著一條寬敞的土路,遊楚想著,等他墾完了,就去河岸的坡上曬著太陽睡一覺。


    就在這時,一列鮮衣怒馬的車駕從後麵騎馬跑了過來,遊楚回頭看去,隻見這列騎士有老有少,打扮的像是城中豪強勳貴。他們騎著的良馬高大雄壯,盡管是在路上以小步奔馳,那黃土堆成的田壟也依然被沉重的馬蹄震得抖下無數塵土,就像是哪裏地震了一樣。


    “誒,誒!”遊楚此時也顧不得對方的身份,徑直伸手攔了過去:“別踩壞了我的田!”


    “你的田?這不是太學的學田麽?”張繡一馬當先,此時率然勒馬停在道旁,對氣勢洶洶的遊楚說道。他本以為遊楚是個普通的農家子弟,直到近前一看,才發現遊楚的不凡之處。張繡不禁微微一愣,隻聽遊楚說道:“在下正是太學生員,郎君既然知道是學田,還請騎馬小心,畢竟農桑不易。”


    張繡一直好好的在路邊上跑,本就沒這個想法,哪知遊楚先入為主、把他當壞人似得的說了一通,而他又不好當著身後皇帝的麵發作,實在是鬱悶不已:“我家素來仁善,公門子弟,豈會做這等事?”


    “這可難講,公門子弟,也不乏縱馬踏麥的。”遊楚不知想起了什麽,順口說道。


    跟在後頭的一名中年文士策馬過來,見張繡無端停在路邊,不由問道:“怎麽了?”


    見來者是新晉的青州名士、黃門侍郎劉繇,張繡抬手客氣的將兩人的對話講了一遍,劉繇先是‘喔’了一聲,忽然敏銳的問道:“怎麽,按你的話說,以前還有人縱馬踏麥?”


    劉繇的性格不像他那仁恕虛己的兄長,恰恰相反,當年即便是中常侍的兒子,他也敢上奏揭舉不法。後來因正直的聲名被拜任侍禦史,因世道混亂而不就,故避地淮浦,直到去年王端等人來徐,他才敢跟著使團隊伍回長安。如今他雖然不是察舉非法的侍禦史,但出於秉正的性格、以及想在皇帝麵前露一回臉的心理,很是有將此事追問到底的態勢。


    “唯。”劉繇是齊孝王的後人,正宗的王子王孫,生得氣度不凡、樣貌絕佳,遠非張繡可比。遊楚因此不敢失禮,見他發問,謹慎的答道:“聽渭橋附近的老農說,曾有一夥富家子弟不顧勸阻,放任幾名羌奴縱馬入田,啃食麥穗。”


    他偷眼看向劉繇認真傾聽的神色,補充道:“不過這都是初平三年的事了,當初那人不知是誰家子弟……”


    劉繇本以為這是最近發生的事情,此時聽完,發現這就是一樁久遠的懸案,看遊楚的意思,就連當事人都隻把它當做一件閑談。事情久遠、人物難尋,自己也沒必要挖空心思為一個老農主持公道,於是那躍躍欲試的想法立時消退了下去,語氣也沒有一開始的認真,敷衍道:“未料到長安城竟還有這等子弟,誒……罷了。”


    遊楚早知道會是這個結果,這樣表麵大義為民、實則以利為先的士人,他當初在父親遊殷身邊不知跟多少這樣的人打過交道。當下也不意外,正打算挪步讓在一邊,卻聽對方開口說道:“我家貴人在後麵遣我尋一人問話,你既是太學生,不妨隨我前去,這也算是不可多得的機遇。”


    正說著,大桑樹下的學錄看到這裏聚集著人,抬步便要往這邊走過來,他負責記錄考察這一片太學生的情況,有義務過來一探究竟。


    “此人由在下過去分說。”張繡向劉繇抱拳,隨即撥馬過去向人解釋了。


    至於是用的什麽理由,劉繇倒是不甚關心,他此時正好整以暇的看著遊楚,眼底流露著不容拒絕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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