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有野麋數千突壞衛營,軍大驚。”【魏晉世語】


    “怎麽可能?這山道上哪裏走得了騎兵!”話是如此反駁,但就連那人自己的語氣都不太自信,因為那由遠及近、如急雨鼓點似得的‘’聲,還有身周微微晃動的抖震,他寧可相信這是地震。


    “莫不是山神?”底層的兵卒大都是五鬥米道的忠實信徒,對治頭大祭酒們所傳揚的山野鬼怪之說,向來是深信不疑,周遭任何一個反常的現象都會讓他們惶恐不安:“我聽說有些山神出巡的時候,都會興雲作霧……”


    他還沒說完,兩人的臉色都已是慘白的一片,都快趕得上霧氣的顏色了。他們呆若木雞的站在原地不動,像是忘記了身上還肩負著通報情況的職責,隻聽這密集的蹄聲越來越近了,間或還夾雜著許多人怪喊怪叫的聲音、野獸嘶鳴的聲音。


    其中一個兵卒再也忍受不住這莫名的恐懼與濃霧之中的壓抑,扯開嗓子大聲叫喊了一聲:“啊!”


    “山神來了,山神來了!”他一邊大喊大叫著,一邊慌不擇路的到處亂跑,很快便穿過濃霧,‘咚’的一聲撞死在被濃霧遮蔽的大樹下。


    另一個兵卒也不管同伴是死是活,把兵器一丟,撒腿就往原路狂奔,嘴裏不住的念叨著幾句‘祭酒’傳授給他的禱詞,希望借此去禍解厄。可不知是他自己平日裏背的不牢靠,還是這關鍵的時候心慌意亂,如何也背不完整,到後來他索性也不背了,在嘴裏不住的說道:“三官救我、老君救我……啊啊啊啊啊……”


    身後的蹄聲已經非常之近了,在這個時候他還有閑心往後張望,隻見那濃濃的霧氣中突然出現了無數黑色的影子,像是四蹄的野獸,其中一物飛快的向他跑來,低著頭,衝著這人的腰猛然一戳、一頂。


    那兵卒頓時飛了出去,他高高的從林間掠過,一下子撲在屯堡外搭建的木質柵欄上,尖銳的木柱登時將他的身體刺穿。他就這麽頭朝下的掛在柵牆上,一時沒有死透,在生前還能看到眼下這副奇觀:


    大概有數千匹麋鹿從山霧之中成群結隊的朝屯堡衝了過來,它們咆哮著,互相踐踏著,有的沒看清路一頭撞死在樹下,有的則被旁邊的鹿擠倒踩死。它們鬧哄哄的聚集成一股洪流,像是在逃避什麽似得,在人的故意引導之下,以極為慘烈的形式撞向屯堡的柵牆。


    在身體隨著柵牆轟然倒塌之前,那兵卒看見了這群麋鹿四周聚集、跟隨著一大批羌人、氐人,就是這些熟悉山林、知道如何尋覓、驅趕獸群的羌氐,通過吼叫、刀箭等各種方式,將這群麋鹿從夜間驚醒,一路帶引到屯堡處。


    這種驅趕獸群的方法並不罕見,在缺少捕獵工具的情況下,很多原始的羌氐部族,都是男女老少一齊上陣,按既定的路線將鹿群驅趕到懸崖邊上,逼迫它們跳崖自盡,事後再到崖下撿尋屍體。


    這個方法回報率極大,在原始時代屢見不鮮,隻是由於生產技術的進步、以及野生麋鹿群逐漸減少,而漸漸不複有漢人使用,也隻有在偏遠地區、生產方式落後的羌氐部族中間還保存著這個技藝。荀攸便是通過麾下的羌氐義從,以這種原始的方式,將這批由射聲營士卒在探路返回時發現的野麋群,當做是山林之中的一次性‘騎兵’,成功撞塌了屯堡的柵牆!


    無數的麋鹿一旦跑進相對空曠的屯堡中,立即便分散開來,容易受驚的它們朝著四處瘋狂的跑著,屯堡之中的守軍有的尚在睡夢當中便被無數經過的蹄子給活活踩死,有些驚醒過來的守軍看到眼前這副白霧茫茫、麋鹿四撞的詭異景象,嚇得連兵器都顧不得拿,瘋了似的到處亂跑。


    也就在這個時候,趁著月色、在霧中摸著白天撤退時所作的標記一路走上山的羌氐義從,像是神兵天降,突然從濃霧之中鑽了出來。領頭的氐人首領趁著月色和大寨中的火光看得清楚,臨機揮了揮手,吐掉口中銜枚,對左右大喊:“大漢皇帝陛下有詔,殺敵者無論羌氐胡漢,一概按軍功授賞!立功就在今日,都隨我衝!”


    眾人得令,和首領一樣,紛紛吐掉口中銜枚,跟著衝了上去。他們手上拿著或長或短的刀劍,嘶聲吼叫著,一個個慷慨激昂,卻隻敢在邊上呼喊掠陣,並不敢貿然衝到一片混亂的屯堡之中去,畢竟裏頭的麋鹿是不分敵我的。


    驀然間,喊殺聲震天,又有山穀回聲,與之配合無間,像是漫山遍野都是敵人。寨中賊軍聽見這喊聲,心裏更是駭然慌亂,霧氣朦朧,也分不清對方到底有八萬還是十萬,全部都在四處亂竄,偶爾有幾個莽漢不自量力,徑往羌氐義從的陣中衝過來,卻立時如砍瓜切菜般被人殺死。


    楊任帶著人好不容易躲過野麋的衝擊,從營中跑到屯堡邊緣,又得到手下傳報,親眼看見一望無際的白霧之中幾乎四處都占滿了黑壓壓的敵軍,在霧中看不見的地方甚至還傳著陣陣擊鼓吹角的聲音。楊任當下肝膽俱裂,麵如死灰,以為是朝廷數萬大軍都派到山上來了,遂熄了最後一絲抵抗之心,帶著殘兵敗將往東邊楊白所在屯堡逃去。


    這時候那些闖入屯堡中的野麋在羌氐義從的驅趕下,被周圍的鼓角聲再次驚動,跟著楊任往東而去。


    東邊屯堡裏的楊白老早便被這喊殺聲吵醒了,他慌忙披上衣甲,尚不知道是什麽事,還隻以為是官軍偷營。靜聽了一會後發覺這次的陣仗比白天的時候還要大,隻惜白霧茫茫,不見方物,他心裏想著,若是斥候來報,兩軍各是死傷慘重的話,那自己這股養精蓄銳已久的部眾可就能漁翁得利了。


    再聽了這愈演愈烈、像是非得有個死活的動靜後,楊白微微訝然於官軍強攻屯堡之心,然後立即傳令全軍袒露左肩,準備迎戰,免得等會殺進濃霧裏了誤傷到自己人。


    等了一會,派去幾批斥候都沒有回來複命,像是濃霧裏有什麽怪物把他們吞噬了一般。看著那安靜的、仿佛不曾流動的白霧,楊白沒來由的有些心慌,他正欲下令,卻見楊任帶著一群連兵甲都來不及佩戴的敗軍朝他這裏跑了過來。


    “楊兄弟,快些開門!後麵有鹿!”楊任一邊踉蹌的跑著,一邊對猶在發楞的楊白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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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楊白以為自己是否聽錯了。


    很快,他就知道發生什麽事了,一大群有角沒角的麋鹿發瘋著狂似得攆著楊任往自己這邊的營寨衝了過來,他還沒來得及叫一聲‘不’,便見這股灰黃色的鹿群頂著來不及散開的敵軍狠狠撞向了寨門。


    那扇木製的寨門看似高大,其實是整個屯堡最脆弱的地方,何況楊白起初打的主意是帶兵從這個門出去,根本沒想過讓人在門後用木柱撐住,甚至連鹿角拒馬這些東西都讓人搬走了。


    隨著一聲牙酸的‘吱呀’聲,那道寨門很快便被撞倒,這群麋鹿再現了一次剛剛在楊任大營裏達成的戰績,在屯堡中四處踐踏,造成全軍恐慌。


    楊白不是個能鎮住這種場麵的大將,他甚至連想都沒有想過要挽回局麵,第一時間想的就是逃跑。隻是他剛帶著一夥親信跑到林中,霧氣裏斜刺的跑出一支羌氐義從,一輪衝鋒,便將楊白等人擊潰。


    “慢慢慢!別殺我、別殺我!”楊白趕緊跪下連磕了幾個頭,求饒道:“我是張魯手下大將楊白,饒我一命,我可以助朝廷拿下陽平關!”


    圍著的羌氐義從俱是一愣,沒想到這個領軍之將會如此沒骨氣,竊笑了一陣,說道:“像這種敵將的頭,值多少錢?”


    “來時好像說過,值十金、二十畝田。”有人聽懂了這話裏的意思,譏笑著接口道。


    “那不砍頭,抓活的呢?”聽到這裏,楊白的心裏冷了,他打了個寒顫,仍在地上扣頭,無計可施。


    “沒說。”


    話音剛落,楊白頓時覺得脖頸一涼,旋即便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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