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布鬥粟,猶尚不棄,況於兄弟而更相逐乎?”【漢書音義】


    台閣建於昔年淮南王的王宮別苑舊址,四周挖有水池,風來清涼。


    袁術身著華服,高坐台上,持盞自飲。身旁陪坐的正是從弟袁胤、族親袁嗣,以及外姓人、主簿閻象。袁術身材頎長,若不是這青白的臉色與一雙深深的眼袋影響了觀瞻,倒是可以算是一副俊逸的‘儀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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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中庭的高幹抬眼看去,發覺此人與袁紹倒有幾分相似,隻不過袁術多了幾分獨斷、少了幾分儒雅。


    “高幹拜見舅父。”高幹躬身施禮,既然對方選擇在私室接見,又以親族作陪,高幹為表親近,不稱官職,直接以晚輩的身份自居。


    “你的舅父不是在河北麽?”袁術喝著杯盞裏的酒水,眉眼也不抬一下,毫不客氣的說道。


    高幹不慌不忙的說道:“阿母是袁氏女,與冀州牧、君侯等人同為姊弟,我自然要視袁氏為舅家。冀州的袁公是舅父,揚州的袁公也是舅父。”


    “可有何不同?”袁術手中拿著杯盞,欲飲未飲,問道。


    高幹早知此人心氣極高,常人不好相與,但也知對方年輕時多有任俠之風,好爽慷慨。像這種人,隻要把話說中了對方的心思,合了眼緣,對方很快就會與人推心置腹,交流起來遠比那些心思深沉的士人要容易太多。


    至於對方喜歡聽什麽話,就憑對方這個問題,便不難明白:“方今天下,豪雄輩出,袁氏累代公卿,威名震於天下。舅父是袁氏嫡長,又是朝廷封拜的後將軍、成武侯,假節一方。早在雒陽時,在下便對舅父心懷敬慕之情,天下諸侯列公,也唯舅父能成就大事。”


    袁術聽了這話,心裏極為受用,他到底抱有一絲冷靜,凝聲說道:“你年齒多少?”


    這話問的到讓人笑話,當舅舅的居然不知道外甥的年紀。


    高幹神色如常,淡淡說道:“再過些月,便是而立之年。”


    “我是你這歲數,早已被舉為孝廉,入朝任職了。”袁術輕聲說道,隨意的語氣絲毫不像是在炫耀,他揮了揮空著的左手,示意仍在中庭站著的高幹在一旁就座。高幹謹然應諾,待他坐於下首之後,袁術又仔細端詳了高幹一會,越看越覺得此人談吐、舉止都是上乘,怎奈何就跟了那個婢生子?


    “當初你若是來投我,如今早已為我授任一方,哪裏還用得著奔波勞苦,來人階下做說客?”袁術搖了搖頭,假意惋惜的說道。當初關東各州郡牧守聯兵討董,各以二袁為首,而當初的那些袁氏故吏、豪傑多依附於袁紹這個庶子,就連眼中這個高幹,說是他的親戚,不還是選擇了袁紹?


    一想到這個,袁術不禁再度氣惱起來,不待高幹回答,複又說道:“說起來,你當初又是如何要投哪個婢生子?”


    場麵一時冷如冰窖,閻象、袁嗣等人皆麵露尷尬的看向袁術,兄弟鬩牆畢竟是家醜,如今鬧得天下人皆知,更是惹人竊笑。他們作為袁術身邊的親信沒少因此勸說過他,可誰讓袁術一直對此耿耿於懷,誰的話也不理會,兩兄弟的關係便一直僵在這裏。


    這不是個很好答的題目,稍有不妥,便會讓袁術對自己的好感全無。


    高幹想了想,不慌不忙的說道:“舅父於南陽起事,在下本想星夜奔馳,投赴麾下。怎奈家慈有言,說袁冀州與其姊弟情深,不可不助;家慈諄諄之命,在下不敢不從,隻好任於河北。”


    他母親是袁成的長女,而袁紹又是過繼給袁成的嗣子,姐弟兩從小關係就很好,相比之下,與袁術這個堂弟的感情就不怎麽樣了。何況袁紹自小便深得袁氏長輩的喜愛,年少成名,他出仕為官的時候,袁術還在和一幫公家紈絝飛鷹走狗呢。


    袁術此時也記起自己幼時確實與高幹的母親感情不深,當年兩邊站隊,高幹的母親自然會讓他兒子去幫親近的一方,於情於理,都無可厚非。


    “誒,聽說阿姊近來身子不爽,你南下途徑陳留時,可曾看望過她?”袁術緩言道。


    直到這時,高幹才微不可察的鬆了口氣,經過這麽一番交鋒,他終於獲得了袁術的信任。不過,這還隻是個開始,更重要的事還在後麵,他打起精神,說道:“家慈諸事順遂,偶感微恙,有醫者從旁調養,料想無有大礙。隻是,在來壽春拜見舅父之前,家慈經常與我執手相談,言及當年在汝南家中兄弟親愛,甚是感念。”


    袁術眼皮跳了跳,冷笑著說道:“兄親弟愛?”


    一旁的袁胤暗道不好,立即出身言道:“公路,話可不能這麽說,我等同出一脈,都是兄弟親族,一時誤會則罷,豈有久為仇敵的道理?如今已有和解之機,何妨……”


    “何妨什麽?”袁術將手中杯盞重重的往桌上一磕,冷聲說道:“我是袁氏嫡傳,當今汝南袁氏之主!他袁本初一個婢生子,何德何能,敢與我平起平坐?前年他派周昕奪我豫州、去年又指使曹操、劉表夾擊於我,迫我放棄南陽、豫州的大好基業,逃往淮南。若真將兄親弟愛放在心上,他何故會與我做出這等事端?”


    高幹在底下靜靜聽著袁術大發抱怨,心裏想到對方口口聲聲說自己受到壓迫,而袁紹受到公孫瓚、陶謙等人的壓力又何嚐不是袁術的手筆?兄弟二人拉幫結派、互相算計,彼此誰也不服誰,讓天下人笑話。如今袁紹願意低下頭來服軟讓步,而袁術卻偏偏不依不撓,倒顯得幼稚無比。


    隻是這樣想著,高幹一時又覺得奇怪,在來之前袁紹曾給他一封信,托他轉交。到了壽春之後他也是第一時間便呈遞了上去,他雖然不知道信中所言的內容,但八成是些放低姿態的話。以袁術的性情,見了這信,如何也會喜不自勝、自認為全勝於袁紹,立即接待他才是。


    怎麽一連兩三個多月把他留在府中,沒有動靜呢?


    在高幹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座中的袁嗣忽然衝閻象使了個眼色,閻象會意,說道:“方今天下紛擾,關中幼主、四方黎庶,皆望君侯能奮力除穢,革除禍亂。袁冀州既有和解之意,君侯雅量寬宏,又何必計較前過?”


    袁術神情冷漠,眼底有似有微芒閃動,沒有說話。


    這時袁嗣接過話頭,繼續說道:“凡舉事者,無為親者痛、仇者快。如今幼主暗弱,不聽良言,誅戮豪強;又因何進、董卓之亂遷怒我等,遲遲不肯下發赦詔、或是追述前功。如此所為,何以慰天下忠臣義士之心?此時當防之要務,非是關東群雄,而是朝廷,若是朝廷視我等起兵為叛逆,我等理應有所應對才是。”


    “你也認為我該與那婢生子和解?”袁術雙眼圓睜,語氣意味不明的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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