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尋常之汙,不能溉陂澤。”【鹽鐵論貧富】


    荀攸三月初便隨軍南下,出於隱秘,未肯告訴荀等人詳情。所以陳群隻好自己在裏頭胡亂猜測,他看著遠處有幾個衣著破爛、渾身被太陽曬得黝黑的精壯農人試圖到一處臨近的水渠引水,卻忽然被守候在此的幾名衣著光鮮的人攔住。陳紀耳朵不管用,聽不出在爭執什麽,回頭問了陳群。


    陳群靜靜地聽了下,說道:“這是本地人家私開的溝渠,不是官府所修,所以這些人不許他人引水。”


    這類事情放眼天下都不鮮見,陳紀眉頭皺得更深了,問道:“朝廷大興河工,各地想是皆有河渠,彼等何不從官府修的水渠裏引水?”


    陳群細細的聽著,像是聽到了什麽,臉色頓時顯出幾分怒色:“說是用水不足,被人堵了。”


    “放肆,這是哪家狂妄的人物?”陳紀被氣得不輕。


    普通黎庶的生路一斷,少不得四處借貸,或是賣兒賣田,最後便宜的還是那些底蘊不深、急需積累產業的小豪強。當今許多高門大族都是這麽一路走來的,隻不過是在華麗轉身成為經學傳家、不需要靠土地產出維持社會地位的士族之後,像這種肮髒下作的手段不僅不屑一顧,反而會大力抵製以劃清界限。


    陳群也是不喜這等行徑,他看到剛才接待他們的枳道亭長此時已走到田間,親自參與說和,很快,那名身著華衣的管家似得人物便不情願的讓人開渠,允許農人自行引水。


    那幾個農人一臉感激的對亭長跪下叩首,千恩萬謝。


    陳紀的臉色這才稍稍緩和了幾許,說道:“這個亭長倒是個明白事理的人物。”


    “枳道亭地近灞橋,是長安以東人煙最為輻輳、百姓安樂的鄉亭。東西往來皆過於此,不選個正直能幹的人,長安令王淩的臉上也不好看。”陳群接口說道。


    “不論如何,此事絕非特例,當此之時,朝廷斷然不可輕忽。”陳紀重重的點了點頭,心裏已打定了主意,說道:“等入朝正式受職以後,我定要上奏此事,大局所關,當防患於未萌。”


    於是陳紀便與陳群走回了歇息的雅室,桌上茶壺裏的熱水早已變得溫涼,陳紀也不介意,徑直拿來一杯飲盡。隨後又與聞訊趕來的亭長說了幾句,這回,陳紀對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的亭長好感倍增,不再冷眼看待了,反而很仔細的問了姓字、家世、學問,讓亭長受寵若驚。


    待問道適才的情形時,亭長不疑有他,徑直說道:“朝廷在各地確實主持建了不少河渠,不說別的,就說是這附近的河渠陂池,在下也是親自督過工的。但是,太常公睿鑒,河裏水就那麽多,溝渠挖得多了,水也就分得多。而且這連著一個月沒見場雨,天氣又熱,水幹得快,往往流到地裏的水也沒有多少,所以才會有爭水這種事情。”


    “這麽說來,縱然出現大旱,隻要河中水少,這溝渠也是無用了?”陳紀憂心說道。


    亭長連連擺手:“這倒不是,朝廷除了修整溝渠,還挖了不少陂池蓄水,別的不說,單是這上林苑的昆明池那叫一個大,聽說能裝下一整個縣城,隻要將裏頭的水放出來,要緩解三輔的旱情倒不好說,但至少能保住京兆。”


    他從未去過上林,隻是人雲亦雲、調優加醋的形容著,而且嘴上說的有板有眼,其實自己也知道這幾乎是不可能的,把昆明池裏的水放幹了,皇帝上哪兒避暑遊樂去?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陳紀倒是深覺可行,他與陳群兩人對視一眼,彼此心裏都有了譜。既然已入朝為官,如何也要一鳴驚人,做出一番功績出來,不然如何引起世人的矚目、成全聲名?


    於是陳紀父子二人休息了會,便不顧亭長的再三挽留,趁著日頭當空,輕車趕赴長安。


    陳氏在潁川的家業早在幾年前被李、郭汜率軍劫掠一空,縱然後來有他人獻金相助,此行來時也未事先在長安購置房產。好在依漢製,朝廷會給為官者按照不同的品秩,免費分配不同等級的住宅,陳氏父子也不愁沒地方住。隻不過他們在入住時被事先告知,如果陳紀因為調動或者離任退休,到時候還要將官舍退還給朝廷。


    這倒是與以往的規矩不同,陳群好奇的打聽了一下,得知這是皇帝認為免費分房、永久居住這個福利不太可取,長安城如今雖然地方空闊,居民少,但難保日後不會發展成大都市,屆時定然會造成‘官多房少’、‘無房可分’的局麵。所以幹脆將永久性住房,加上了時限,重新修改了官邸製度。


    陳紀聽了,倒是不介意這些身外之物,反倒是從這一層更深入的了解到皇帝的才思睿智,心裏愈加欣慰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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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子二人剛在新府邸裏安頓好,各自沐浴更衣,洗去身上風塵之後,門下便有人遞上名剌,說是謁者趙儼候見。


    趙儼,字伯然,潁川人,與辛毗、陳群、杜襲四人相交莫逆,名氣相若,號為‘辛陳杜趙’。二十出頭的年紀,趙儼便早已是潁川新生代士人裏頭的佼佼者了,當初他避難於荊州,見朝廷有中興的氣象,遂與杜襲等人通過艱難跋涉,一起來到關中,打算入仕。


    後來在荀攸的推薦下進入吏治科,成為了第一批在吏治科深造的官員,在去年九月的時候通過策試,因其品性、樣貌出眾,被拜為謁者,專掌賓讚受事。


    此番他聞訊趕來,正是公私兩便,既是為了傳陳紀覲見皇帝、為其導引,同時也是作為陳紀的晚輩與陳群的好友,特來探問起居。


    “可算是把陳公盼來了!”趙儼看看陳紀,又看了看好友,欣喜的說道:“若是再晚上一兩天,我恐怕就不得接待二位了。”


    “這是什麽緣故?”陳群不解的說道。


    趙儼臉長得好,既不過分英俊、讓人自慚形穢;又不醜陋不堪、讓人見而生厭。他待人接物總是一團和氣,很親切熱情,這也是他在謁者台如魚得水、在朝中人緣不錯、常交‘官運’的緣故:“詔書已經下來了,明日我便將赴任漢中,擔任上庸令。”


    “啊,想不到我等一來,便聽見一件好事。”陳群坐在趙儼對麵,麵上由衷的露出欣喜之色,為這個故友感到高興。


    陳紀聞言,眉頭一抖,說道:“蜀地平定了?”


    漢中收服的消息早已傳遍關中,雖然對緩解旱災沒什麽用處,但無疑振奮了人心。陳紀與陳群在來時便已得知此事,如今想要進一步知道的是益州的戰況。


    “漢中早已平定,蜀地雖然未複,但依我平日送往,南方戰事告捷,應在旬日之間。”謁者台是個消息流通很快的部門,趙儼偶爾有一次充當使者趕赴漢中宣詔,其他時候也通過別的同僚閑談過此事,信息的準確度毋庸置疑。他低著聲說道:“如今旱情初現,朝野內外都有些坐不住,蜀地若正好在旱情正盛之前平了,可紓一時之難。”


    陳紀笑道:“如此正好,旱災一起,百姓不安、黎庶遭難。我正有勸國家盡早止戰的意思,一會入宮覲見,還要向國家議論此事呢。”


    “善。”見陳紀心裏已有了如何表現自己的主意,趙儼也不再追述,笑道:“那煩請陳公與我進宮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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