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使之昧昧無聞,安得不飲恨於九泉,抱痛於百世哉?”【剪燈餘話】


    許褚看向張繡,遲疑了一瞬,開口說道:“我等本司內職,護衛聖躬,看似沒有彼等在外領兵的人顯赫,但論及權重,我卻以為遠勝於彼等。”


    張繡站在廊下,本想給許褚讓開去路的動作驟然一頓,上下打量了這個漢子一眼,問道:“仲康兄從汝南調入羽林,心中真是作如此想的?”


    許褚與張繡彼此都是任俠出身,雖然一個在涼州一個在豫州,從未見過麵,但豪俠之間講究大方豪氣,向來不需要繁瑣的接觸就能互相熟悉。雖然才認識不久,兩人的關係卻已經到了說這種話的份上了,許褚從汝南戰場上征入長安,等若是將在很長一段時間失去在外打仗立功的機會,張繡推己及人,深認為對方心裏也會有不情願。


    “這本不該由我來勸導你的。”許褚鼓勵似的拍了拍張繡的肩膀,側首看了一眼正在瞧熱鬧的張橫,隨後與張繡擦肩而過,說道:“你心裏其實比誰都清楚。”


    張繡心神猛然一震,麵色複雜的看著許褚寬闊的身軀逐漸遠去,心裏不知在想些什麽。他確實是比誰都清楚,對賈詡來說,他留在羽林監,比外任為將更能發揮價值。張繡也深知這是叔父張濟與賈詡兩人商議定下的安排,沒有容他自作主張的機會,雖然他始終無有怨言,但作為一個二十來歲的小夥子,還有什麽是比征戰沙場更讓人心馳神往的呢?


    “看什麽呢?”張橫站起身,來到張繡身後,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會錯了意:“別看了,放眼整個南北軍,估計沒人打得過他,就是可惜了。”


    他這邊假惺惺的為許褚惋惜著,一旁的張繡卻沒有答話,他仍目不轉睛的盯著許褚離去的背影,對方昂然走去的姿態像是最忠誠的衛士,無論把他放在什麽位置上,他都能踏踏實實的幹下去。或許他天生就是幹這個的料子,或許,許褚考慮的比張繡更為長遠。


    張繡站在廊下想了許久,終於,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似得,抬手將剩下的半碗酸梅湯灌入口中,隨即跟著許褚的方向,在廊下靜靜地看護著。


    釣台之中,風清浪靜。


    關中旱情正炙,弘農、左馮翊、京兆尹等地各處都在報災,河流水位減少,很多地方都用水困難,何況現今還是夏季初盛之時,再過些時日等到了盛夏三伏,關中說不得就要熱成焦土。作為承明殿理政的眾多宰輔大臣,馬日、趙溫等人早已為此事而忙得焦頭爛額,生怕在自己手中出現任何民變。


    而皇帝也幾次召集眾臣商議治災方案,在得聞有些偏遠縣鄉已經出現衣食無著的流民時,更是當即表示要以身作則,節衣縮食,與百姓共渡難關。


    雖然皇帝表現出了極大的親民之舉,但天不下雨,這個消息仍舊沒能讓關中百姓振奮多少,就在眾人憂心忡忡的時候,裴茂戰勝凱旋的消息如一場甘霖澆在心頭。隻要南征勝了,就一切好說,有上下貫徹有力的朝廷一絲不苟的執行救災事務、有軍功赫赫的禁軍在旁鎮守、又有皇帝勤政愛民的一派表現,關中不愁民心不定。


    所以在收到裴茂等人凱旋班師的消息後,知道皇帝最關心的就是這件軍國第一要務,來不及寫節略,大致商議了一套犒賞的規製便匆匆趕往皇帝時常避暑觀景的釣台。


    司徒馬日與司空趙溫、太尉董承等人一進來,卻見皇帝正與衛將軍王斌說話。


    “……司隸校尉裴茂、侍中荀攸等臣,虎賁中郎將沮雋、射聲校尉嚴顏、步兵校尉趙雲等將業已抵達槐裏,明日即可至長安。”執掌京兆軍務的衛將軍王斌在一旁恭聲說道。


    “兵符與節仗,讓裴茂明日入朝了再做歸還,不急於一時。”皇帝穿著一件輕薄的衣,頭上簡單的挽著一個髻,插著發簪,靠在憑幾上,手撐著額頭,一副懶洋洋的神態:“明日一早,你代我出城相迎……不,太尉來的正好,由你為首,領衛尉與舅父出城,從少府撥錢,照往例頒賜。”


    董承一進來就被指派了犒軍‘重任’,這讓他猝不及防,愣了一會才反應過來,盡量遮掩著語氣裏的不情願說道:“臣謹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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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本為慶賀而來,見皇帝已先做好了主,一時有些無從措手,趙溫反應得快,接口說道:“南征大勝,朝廷本該按例賜宴,可如今時局艱難,臣等商議……”趙溫往身後兩人看了看,表示一致的看法:“不如減省?”


    少年本就火氣十足,最為怕熱,皇帝皺著的眉頭多半是在不滿這悶熱的天氣。但在趙溫等人眼中,卻像是在不滿他們商議的這個方案,隻是君心難測,他們誰也說不準是前者還是後者。


    前者倒還好,多搬幾桶冰、或是涼水進來就是了,若是後者……


    “多事之秋,隻好委屈他們了。”幸而,皇帝是個開明的人,他從善如流道:“不過宴席可罷,一應的封賞不可少。”


    “臣等謹諾,已吩咐下去,關中各處皆將知朝廷天軍之功,斷不會讓彼等錦衣夜行。”馬日稽首,應聲說道。


    “如今益州已定,據裴茂所奏,益州、漢中等地多年無有災亂,百姓殷實,官府富庶。”皇帝輕抬左手,示意馬日、趙溫等人免禮起身,繼續說道:“益州今後想必不會再有戰事,唯一可慮者就是南中諸郡,不過如今朝廷目之所及,乃在關東、隻要彼等夷王不叛逆作亂,朝廷就暫且容著他們。”


    “還是聖慮周全,治大國如烹小鮮,凡事皆有緩急先後。為今之重,乃在於關中旱情。”馬日說道。


    皇帝看著對方,接著往下說道:“民之所重,在於糧。現今關中糧草不足,而益州府庫多有餘糧,我適才說過,益州今後再無戰事、又無災亂,空留如此多的錢糧也是無用,倒不如盡皆運往關中。”


    趙溫正是一愣,一旁的董承卻搶著似的說道:“君上說的是!以益州之有餘而補關中之不足,正合治國之道,臣附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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