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蝗螟,農夫得而殺之,奚故,為其害稼也。”【呂氏春秋不屈】


    “各地蝗蟲都撲滅的如何?”皇帝拿起杯盞啜飲一口,隨後輕歎了口氣,終於說到現今朝政的重點:“還有三輔、司隸等地的旱情,一應通報上來。”


    “臣謹諾。”趙溫與馬日等人對視一眼,盡量揀了好的先說:“自三月下詔各地官府領民搜撿蝗卵,捕殺螟蛉以來,起先百姓黎庶不信蝗乃卵生,隻顧著青苗耕種,不肯用心應付,官府不敢強命相逼,僅是出資采買蝗卵。唯有各地軍屯、民屯得奉切詔,認真辦事,兩個月來搜撿焚毀蝗卵無數……”


    “官府不敢強命,但可以溫言勸勉,我聽說有些官員在勸民搜撿蝗卵的事上就很得力。”皇帝抬手打斷了趙溫的話。


    趙溫明白過來,著即答道:“陛下睿鑒,地方各官在奉詔搜撿事上,確有不少堪為範則,譬如左馮翊種拂,嚴於律己,治郡頗有政聲,百姓無不心慕而從之;河東太守王邑用鹽來換取百姓搜撿蝗卵、呈交官府,據奏報,河東一郡百姓黎庶無不踴躍搜撿,幾乎無有螟蛉之憂。待到現今,除開幾縣偶有蝗群,其餘諸地,卻是不曾有保災情。”


    左馮翊種拂與河東太守王邑以不同的方式取到了同樣的效果,若要分個優劣,在時人眼中,無疑是種拂以道德感化黎庶的方式為上,王邑以利驅民的方式卻不易受人重視,這一點,在趙溫說起二人事跡的先後順序就能看出來。


    但在皇帝眼中,他卻更為欣賞王邑的做法,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種拂他們一樣,能以自身的道德修養感化黎庶,治理天下終歸到底還是要靠那些專業性的行政官員。而沒有經過係統的培訓,符合皇帝要求的專業性官員實在是太少了,這些就得靠太學、吏治科等教育機構慢慢的‘百年樹人’才行。


    “有旱必有蝗。”皇帝無不欣慰的說道:“朝廷修了兩年的河渠池陂,又有新的耕作之法、農耕之器推行關中,可謂是備旱已久,即便今年旱災大盛,年底也不過是糧食減產,隻要朝廷免稅不征、及時賑恤,黎庶就都有活路。是故,我最憂慮的,就隻有蝗群啃食禾苗、讓百姓顆粒無收。現在聽了你們的話,我這才算是鬆了口氣。”


    “這一切,都是君上運籌帷幄、勤政愛民的結果,臣等不過是忝奉職事,供君上驅走而已。”董承立即阿諛道,還不忘為自己表功:“聽說京兆有民不信蝗蟲卵生,京兆尹胡邈為了示信於民,與長安令一同不知用什麽法子,將搜來的蟲卵孵出了螟蛉。黎庶見了,皆深信不疑,由此政令推行,通暢無比。後來傳及旁郡,皆效仿信服,難為彼等想出這個法子。”


    “先讓吏部記著,等年底時再一概敘功。”皇帝點了點頭,隨口說道。


    此時朝廷雖不說政通人和,但經過這麽多次的吏治整頓,已經可以算是一個具有行政效率的政府,再加上水利完善、府庫充盈、又減輕了蝗災的壓力,朝廷完全有能力應付關中這場大旱。趙溫、馬日這些輔政理國的大臣們辦起事來也就從容了許多。


    “雖是朝廷早有綢繆,但天威難測,非人力所能勝之。”沉默許久的馬日咳嗽一聲,終於出聲說道:“據奏報,右扶風、弘農及京兆南部等縣早已通川燥流,異井同竭,老弱不堪遠汲,貧寡單於負水。據說當地已有黎庶為求口糧,賣地賣子,若是朝廷、官府皆束手不管,恐有失人望。”


    這一句建言仿佛切中要害,皇帝垂思稍許,沉聲說道:“先下詔,免去今年關中受災郡縣所有賦稅,再傳詔各地,開倉放廩,務使百姓有所生計。”


    眾人然諾,皇帝又問了些事,遂讓他們都回去了。此時正是午後,往常的這個時候皇帝若是無事,會帶人前往上林苑騎馬遊獵,或是與人微服,不過如今既是多事之秋、加上天氣炎熱,好動的皇帝也沒有了優遊的心思。


    皇帝在釣台坐了一會後,思來想去,總覺得少了些什麽。他心內苦惱,麵部表情卻是控製得極好,一旁的穆順瞧不出端倪,適時的提醒道:“陛下,今日該輪到桓公講書了。”


    太仆趙岐與禦史中丞桓典是皇帝的兩個授業恩師,皇帝雖然聰慧,但對於文簡辭奧的經書大義仍有不逮之處,是故每日由趙岐、桓典二人輪流為皇帝講授經書。有時甚至還要多請教秘書令荀悅、蘭台令史蔡邕、太中大夫鄭玄、博士韓融等一幹經學大儒,一天下來,幾乎有一小半的時間要放在讀書上,這也成就了皇帝好學勤思的美名與日漸精深的儒學素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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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正好是輪到桓典來為皇帝講授《尚書》,龍亢桓氏幾代帝師,以講解《尚書》起家,博學精識,等若是這一學說的權威。桓典為人也一絲不苟,剛介自守,他當年為司徒袁隗所辟舉,轉任侍禦史,常於街頭乘驄馬而行,京師無不畏憚。後來隨朝廷遷都,拜禦史大夫、封關內侯,在成為帝師後仍是耿直廉幹,為關東士人所信服,與楊琦等人很是交好。


    “桓公講規矩,非危坐不言、非正室不訓。”皇帝似是想起了什麽,眉頭一鬆,說道:“授學的地方以往都在石渠閣,現在就擺駕過去吧是了,我有話要先與桓公吩咐,讓秘書監的人晚些過來。”


    韋誕、王粲這幾個秘書郎們平常不出意外都是要跟著皇帝一起在名師座下學習的,今日刻意回避,想必是有事要說與桓典,穆順留了個心思,應諾而去。


    皇帝乘車從石渠閣前走下,閣簷下的石渠中水流淙淙,跳躍著金子似得的光芒,閣前的人員、駐蹕、鹵簿一如既往。石渠閣對麵的天祿閣中,負責校勘《漢紀》的蔡邕聞訊趕來,也跟著在車下見禮,這副場景似曾相識,就差當天的那陣清暢如水的琴聲了。


    回想起那日的情形,皇帝看著蔡邕,玩笑似得道:“令愛還躲在閣中?”


    蔡邕額頭冒出冷汗,訕笑道:“臣女自知上回有所失儀,故不敢再入宮中冒犯。”


    “你教女有方,膝下無不是讀書知禮的,上回就當一樁美談雅事,我也未曾怪過爾等。若是因此而自怨自艾,讓長公主失卻良伴,卻為我的不是了。”皇帝笑著說道,一副寬宏雅量的樣子:“聽說長公主與令愛交好,常在一起研習經書,若是她不願再進宮來,蔡公就許她常去長公主府上吧。”


    “臣謹諾。”雖然知道皇帝對蔡貞姬確實沒有什麽惡感,但蔡邕還是弄不清皇帝的意思,有些沒頭沒腦的應承了下來。


    皇帝點了點頭,也不再說什麽,徑直往石渠閣中走了進去。


    帝師、禦史中丞桓典未過多時便來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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