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出於陳鄭之間,共其資糧,其可也。”【左傳僖公四年】


    “接下來不難辦,京中的流言不用管它,每日依然是按時售糧。”脫下士人偽裝後的麋竺胸有成竹,雖然仍舊是翩翩君子的模樣,但說話間卻像是叱吒商海的豪商:“太倉再請撥三十萬石糧與均輸監,明日就大造聲勢,將其各運往左馮翊與右扶風,以穀六百錢一石、豆麥三百錢一石的售賣。”


    馮翊與扶風的糧價已經最高達到了兩萬錢一石,比京兆的還要高,均輸監這次以極低的價格在當地售賣,幾乎是要重挫了當地高高在上的糧價。當地的百姓可不管這糧是從益州運來的還是太倉原有的,哪裏還會去私人糧鋪買上萬錢的糧穀,還不得一窩蜂的、按照限購製度去采買救命糧。


    “三十萬石?”王絳著實吃了一驚,讓他更吃驚的則是麋竺在後麵報的定價:“這般價錢,即便是每日限購,不出半個月就要出售一空吧?”


    麋竺心裏算的很清楚:“國家詔準我查過戶籍,左馮翊有民十四萬五千餘,右扶風有民九萬三千餘,這些都是四十年前孝桓皇帝時的造冊。如今時移俗易,關中又多遭羌亂,就算馮翊與扶風尚有十五萬人,除去無力購糧的流民、不需買穀的豪強,算是十二三萬。均輸監有每人每天一鬥穀的限額,也就是一天要賣一萬二千石,三十萬石糧,可以賣一個月。”


    自耕農的家底雖然不殷實,但幾千錢的積蓄還是有的,實在沒有錢的,均輸令麋竺還獲得了皇帝的同意,讓官府出麵放貸,以來年的租稅償還,還不收利息,這樣更是砸了鄉裏高利貸的活計。至於既沒錢又沒有田地、不能保證來年收入還債的無業貧民,則由官府統一組織遷移到並州屯田。如此一來,原本從各地集聚在長安打算買低價糧的百姓,見到家鄉的官糧比長安的還低,一個個都會自覺的四散回去,京兆周邊的壓力會頓時大減。


    這就是麋竺想出來用差價來對抗差價、用價格轉危為安的法子。


    “那一個月以後呢?”王絳憂心忡忡的問道:“現下太倉隻有一百萬石可以動用,益州糧穀經跋涉而來,往往十存二三,根本不足用。而這旱情眼見沒有收斂的樣子,若是捱到八月九月,府庫告罄又該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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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半個月內我還做不到平抑物價、懲辦奸商輕賈。”麋竺毅然決然的說著,雖是在回答王絳,但目光卻是在看向賈詡,他像是立軍令狀一樣果斷的說道:“我就一死以謝關中黎庶。”


    右扶風,茂陵。


    本地人說起茂陵,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馬氏,自從伏波將軍馬援、乃至於更遠至前朝孝武皇帝時的重合侯馬通開始,馬氏就是扶風的士族高門,名下奴仆無數、田宅萬頃、家財巨億。當然,這些都隻是物質層麵的東西,這個傳承四百多年的龐然大物,出過戰功赫赫的將軍、出過賢德謙遜的皇後、更出過通博經書的鴻儒。尤其是大儒馬融,座下有鄭玄、盧植等門生上千,一舉奠定了馬氏經學世家的基礎。


    如今的馬氏既有司徒馬日輔佐朝政,又有平狄將軍馬騰護衛京周,無論上層的人怎麽看,在底層下民、尤其是扶風茂陵人的眼中,馬氏至今還是一個不可觸犯的龐然大物。


    作為馬氏留守老家的當家人,馬訪在扶風官場向來如魚得水,雖然他最高隻做過郡丞,但他背靠著馬氏的家名,隻要不犯下大罪,即便是右扶風傅睿也會多少給他幾分麵子。這次關中大旱,扶風騰躍的糧價就是馬訪牽頭弄出來的結果,有他這個扶風世家帶頭,其餘的小豪強也無所顧忌,紛紛跟在搖旗呐喊、以馬氏是瞻。


    “十幾萬糧穀,又是白送的價,能賣上幾天?這樣就把你們唬住了?”馬訪嗤之以鼻的笑笑,全然不把這些當回事:“朝廷手上能有多少糧我比你們都清楚,這大旱不是一天兩天就能結束的,太倉的米糧可撐不了多久。你們回家都等著吧,等過了這些天,最後還是我們贏。”


    “可是,耿氏與班氏很早就沒有跟著出高價了,最近還有收手的意思,會不會是他們聽到了什麽風聲?”有人提起了扶風另外兩個與馬氏並肩的世家。


    班、馬、耿、竇是右扶風四個最顯赫的士族,經過百年來的鬥爭,竇氏與班氏最先衰微,耿氏一直不溫不火,時常出幾個將軍為國征戰,但對朝政的影響力微乎其微,隻有馬氏始終活躍在朝堂的最頂端。是故馬訪向來心高氣傲,他不屑的說道:“他們還能打聽出什麽來?班氏這些年門衰福弱,子嗣綿薄,家裏沒有一個拿得出手的才俊。耿氏倒是有一個衛尉,但耿祉在河北打了幾次敗仗,誰不知道這個九卿是國家念在耿氏功勳的份上賜給他的?至於耿氏家中那幾個侯,幾代傳下來,除了爵,朝堂上誰還認他們?”


    馬訪看著底下眾人唯唯諾諾的樣子,心下得意不已,家中都說自己沒有做官的料子,但這偌大的家業還不是要靠自己從中扶持?馬翁叔那些人何曾管過這些?又何曾享受過此間的風光?


    想到這裏,他笑說道:“你們且放寬心,我家馬公是當朝司徒、錄尚書事!有什麽事,還怕我瞞著你們不成?”


    “是這個道理、是這個道理。”一群人訕笑著說道。


    這時有個蒼頭從後邊悄然走了進來,湊在馬訪耳邊說了幾句話。馬訪眼神微變了幾分,隨即很自然的與一群人閑聊幾句,便打發眾人回去了。


    眾人走後,馬訪臉色登時凝重了起來,從席上霍然站起,兩袖一甩,轉身便往後室走去。一路上遇見些許美貌的女婢向他問安,馬訪卻不似往常那般留步輕薄,像是沒看到似得在廡廊裏疾走著。


    廡廊連通著一處單獨的小院落,裏麵栽著青翠的竹木,這是馬氏成年嫡係專用來修身養性、討論經學的地方。室內端坐著一個五十餘歲的中年人,年紀與馬訪差不多大,但看上去卻比對方要蒼老許多。他坐在那裏靜候著,為著華裳,自然有股儒雅端正的氣勢。


    “叔公。”眼前這人輩分、資曆都比他要大,馬訪不敢擺架子,老老實實的見禮問安,他偷覷了一眼對方的神色,輕輕問道:“叔公不是在太學教習麽?如何突然從長安趕過來了,也不跟侄孫說一聲,侄孫好帶人前去奉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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